第267章 改变(1/1)

卯时正,孝陵卫指挥使衙门。

陆准自从十五岁接任孝陵卫左千户所正千户,一直到如今升为从三品的指挥同知,整整六年的时间,并没有如此郑重其事的召集属下商量过什么事情。但这一次与众不同了,事情之重要,堪称六年来之最。

正牌的指挥使照旧抱病未到,陆准也并照例未因为自己实际的地位,而僭越坐到指挥使的位子上去。

晨光初绽之时,陆准在堂外滴水檐下摆了张椅子面南坐着。右手边摆着一张小桌,洪子墨穿着一身低阶文官服饰坐在案后。左手边则站着以冯谦为首的孙桥、甘明杰、俞恒庆等四人。身前的空地上,孝陵卫总旗以上世职武官以官阶大小分立两侧,周边护卫把守的则无疑是邵开河、邵化海两兄弟掌握中的陆府亲兵。

难得郑重其事一次,陆准用眼神略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抬手招过俞恒庆,吩咐他按照卯册逐一点名。

俞恒庆领命接过卯册,逐一点卯,众人出列应声,不多时,所有人便点了一遍。结果到底还是让人比较满意的,陆准亲口吩咐之下,即便是卯时正这么早的时辰,也没有一个人敢于迟到,更没有人敢于不来。

陆准摆摆手示意俞恒庆退下,朗声对面前的一众部下说道:“诸位都是世职武官,头上的乌纱是祖上沙场百死搏命换来的。世代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再没有上过战场,也再没有做过什么要紧的差事,平日里规矩松散,各千户所各自为政,自今日之前,也并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的办差规矩。陆某自己也是孝陵卫的世职武官,诸位能理解的,陆某都能理解,所以从前如何,陆某全不追究。但陆某想说的是,诸位啊,今时不同往日了!昨天在此地接旨,诸位大多都在,陛下在旨意之中是如何吩咐的,陆某不说,诸位想必也已经知道了,那么,就不再赘述了。今天召集诸位来,就是要商量由这圣旨而来的几件事情。先说头一件吧,太子为国之储贰,享半君之仪,身份尊贵。此番谒陵更是代陛下而来,于典仪、护卫,均不同于往日,事事都要遵从我大明礼制,一定要做到有先例可循。所以,这规矩,现在就是要立起来了!”

说是商量,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太子殿下要到南都拜谒孝陵,那规矩自然是比平日大的,更遑论,人家还打算结庐而居,为太祖守陵之余还要读书。这住起来日子不一定会有多久,那么规矩就自然很是重要了!万一要是哪里不小心惊扰了太子的驾,那怕不是一死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

“诸位都知道,说起规矩啊,我之前也订了一套训练的规矩。但原本呢,那些规矩大多都是给底下的兵丁、小旗官定的,至于你们诸位,我也不想给你们把规矩定的太紧,但现在不行了,所以,能理解就理解一下,理解不了的,我也没办法。反正,规矩订下了,就得按我说的办,办不到的,就休怪我用军法治你!”陆准说着,抬起了一根手指头,“这第一条,就是应卯。从明天开始,每天卯正时分,除应当值官兵之外,各千户所辖下所有官兵到所属千户所衙门点卯。凡点卯不到者,第一次,我当你无知,第二次,我还是原谅你。但凡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第三次点卯不到,打三十鞭子,小惩大诫。但如果再有第四次、第五次,那就欺负人了不是?真当我不敢杀人?”

陆准这话是笑着说的,却没有人敢笑着听。谁要是觉得陆准没那个胆子杀人,那就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不过,陆准还真不一定会杀人,但他处理起来,绝对让你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点卯由各所镇抚负责,本卫佥事大人们,别以为你们就没事了。各千户所点卯的时候,你们每人负责一个千户所,去抽查点卯的情况。遇有徇私舞弊的,或者是本所千户卯时不到的,我给你们权力,当场按律惩处。但我要把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是合起伙来糊弄我,可以,千万别让我碰上,否则,我可不管你的乌纱是哪位元勋传下来的。至于宋大人,就麻烦你每天早上到我这儿来点卯了,怎么样?没有异议吧?”

自然没有人敢有异议,陆准眼神扫了一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头,“这第二条,则是你们点卯之后要干的事情。每天清晨点卯之后,各千户所将应办事务传达下去,包括值岗、练兵、屯田,等等事务。凡是事务,必须分别登记三份,且标注时间,一份由千户所自行保管,两份由巡视的佥事带回指挥使衙门。带回指挥使衙门的两份,其中一份,由分管此事的大人保管,另一份我会派人去取。所有事务,由各千户所负责监督执行,对本千户所的事务,要求每天检查一次进度,完不成的要及时处理,该处罚的处罚,该调整的调整。指挥使衙门各位大人每五天对所管辖事务稽查一次,同样,完不成的也要及时处理。至于我嘛,我还是那句话,事情完成的不好,我不会找小兵的麻烦,只问督管的责任,到时候,可别跟我喊冤。好好想一想,犯在我手上,我还真不一定就那么狠辣,一定要摘你的脑袋。但如果是在太子殿下驻跸孝陵之后出了问题,你们可以算一算,你们有几条命够死的。”

说罢,下面的人虽然有些觉得这样的日子未免过得苦了些,但无奈陆准说的也是实情。太子确实不是他们惹的起的,万一在他们手上出了问题,那肯定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谨慎谨慎,小心无大错嘛!

陆准看着众人的反应,满意的点点头道:“你们能明白就最好,互相体谅,相比将来太子殿下也会体谅我等的一片赤诚之心。那这第二件事情,其实跟咱们关系不大,但咱们也得商量商量。太子驻跸,总不能真的结庐而居吧?这一次修缮享殿,说不得也要连着太子殿下的行馆一块儿修了。咱们这算是大兴土木,该注意点儿什么……”

“大人,卑职有话说。”宋占高突然出列,开口道。

陆准顺着声音看向他,见他一副谦恭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位和他官职相同的前辈,总是把自己搞得伏低做小的。他这心里有些优越感,有些看不起,但也有些奇怪的违和感,总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宋大人请讲吧。”陆准说道。

宋占高听了吩咐,连忙开口道:“大人,依卑职浅见,孝陵之中大兴土木,于我孝陵卫虽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说到关系也还是有一些的。其中最为要紧的,莫过于是修建土木房屋的匠人均是从南都城中来的,均为世代匠户,但也难免有那手脚不规不矩的人。我孝陵卫戍守皇陵之侧,责任重大,绝不能让其中掺杂的渣滓趁机做宵小之事,甚至于谋毁皇陵。因此,卑职觉得,应当加倍警戒,以防有失。”

“嗯,宋大人说得很好!”陆准不禁点头称赞道,“宋大人说的,也就是我想说的。此事干系甚大,决不能出了纰漏!方大人,你责任重大,可千万不能轻忽,懂吗?”

指挥佥事方守拙连忙出列,应道:“是,卑职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陆准摆手示意他站回去,转头看向洪子墨问道:“我说的,都记下来了?”

洪子墨连忙起身,将记录在案的东西呈递给陆准过目。

陆准接过来略扫了几眼,果然比较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写得更合他的心意。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禁觉得,这些文人真是拍马屁的祖宗,这么快就找到了顺应上意的法子。难怪冯谦说他不错,合着是真的!

但即便是写的好了,陆准也并没有对他过多的加以赞誉,只淡淡的点头道:“不错,多抄几份,今日就给他们发下去。”

“是,下官遵命。”洪子墨连忙答应道。

陆准摆手示意他坐回去,堂下站立的众多人等也大可先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了。他所要说的第三件事情并不是针对所有人,而仅仅是主要针对管理钱粮的孙桥和管理仓库的指挥佥事马孚二人的。

“你们两个掌理钱粮、账目,平日里就算了,但眼看着咱们这地方就要人多眼杂了,有些事情就得注意点儿。一个,跟城里的交涉要隐秘再隐秘,千万不能授人以柄。第二个,所有的账目,都要做两本,一本是孝陵卫的大账,一本是咱们的私账。我知道,谁都想多捞一点,多赚一点,我何尝不想给下面的人吃好的喝好的,好更有力气给我办事?但朝廷定规就是那么多的钱粮,如果我发的离谱了,那岂不就是告诉人家我有问题的吗?所以说,军饷钱粮,朝廷规定多少,就照实发多少,别给我自作主张的胡乱施恩于下。一切赏格均需有例可循,哪怕赏下去一文钱,也得给我在礼制典籍上头找到旧例参照的地方。都懂不懂?另外,马大人,我让你管仓库、军械,不是让你把本卫的东西往自家搬的!该赏你的,我一文钱都不会少了你,但你要是敢自己动手,就别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了。”

孙桥和马孚两人齐声应是,但两人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马孚来说,仅仅是陆准许诺了他好处,他想着踏踏实实的办事情,多拿点儿银子罢了。至于什么太子殿下驻跸,对于他来说,那都不叫大事情,反正跟他关系也不大。

而对于孙桥来说,自从知道太子驻跸这件事情以后,他的心里就始终没有平静过。

以前他和陆准对答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提到过‘万历野获编’,而这本书成书的年代,正是这位即将到来的太子荣登大宝之后的事情。

在历史上,明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于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出生在北都的裕王府,那时候嘉靖皇帝已经濒临统治末期了,年纪愈发的大,人就愈发的怕死起来,而与之相适的,自然是愈发的崇拜迷信他信奉了一辈子的道教。曾下圣旨:讳言储贰,有涉一字者死。因此,朱翊钧从诞生那天开始,就不敢让嘉靖皇帝知道,更没有人敢给他起名字,上玉牒。

以至于直到朱翊钧五岁那年朝臣上书请求隆庆皇帝立太子的时候,隆庆皇帝才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名字。

明代的这些皇族的名字,从太祖皇帝的时候就订下了规矩。朱元璋一共二十多个儿子,他秉承着事必躬亲的态度,每个儿子赐了二十个字,作为字辈,也就是后代子孙名字中间的那个字。至于第二个字,则按照火土金水木的顺序分别取偏旁。

燕王这一系如今是帝系,排到朱翊钧这里是翊字辈,第二个字必须是金字旁。而钧字本身有“圣王制驭天下,犹如制器之转钧也”的意思,可谓是个好名字。

而且明代皇族的名字由于规定太过死板,为了不让好几个人用一个名字,就导致生僻字一直很多,读起来往往都不太顺口,朱翊钧这个名字,还算是读起来比较舒服的一个。

但这些都不是让孙桥念念不忘的理由,真正让他挂怀的,是似乎历史和他了解的已经是大不一样了。历史上,朱翊钧从未到过南都,更别提是年仅六岁,还是太子的时候了。而现在,人家不仅要来,而且还要住在这里。这不能不让孙桥震惊,可想而知,到过南都的朱翊钧必然会遇到曾经的历史上他从未遇到过的事情,也必将对这个冲龄即位的少年天子日后的人生轨迹产生极大的影响。

那么,历史上的万历新政是否能够顺利推行?万历怠政又是否会因此而有所改变?这一切,都成了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