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这边,晚饭时候秦氏才哭了一场。

自从裴均之跑去征兵以后,她虽不至于茶不思饭不想,但每日进食确实清减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娘亲,我们派人去把他给绑回来好不好?”秦氏每每想起自家相公自愿去应征的一幕就心痛难耐,他们这样的人家,明明是可以不去的!

二夫人拍着她的手背,不知如何开口安慰,自己的儿子,哪有不担心的。

秦氏接着抹眼泪道:“现在外头都说咱们大洛无可用大将,连连败仗,死伤无数,我就怕……就怕……”

一将功成万骨枯,沙场上刀枪无眼,每一天都有人在为此送命,死了谁都是正常的。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二老爷揉揉眉心,道:“又不是只有我裴家男儿如此,谁家不是眼睁睁看着儿子上战场的,难不成就我们最怕死?”

“我……我……”秦氏咬着下唇抽抽噎噎,她当然怕死了!若是相公战死那她岂不成了寡妇!

二夫人也道:“老爷这样说就不对了,均之那孩子你是知道的,他哪会打仗啊,完全就是胡闹!”

其实她也跟秦氏一样,想过找个人去把儿子带回来,平平安安在眼皮子底下多好?只是军队又不是你家的,你说不当兵就不当,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裴家哪有这个能力,反正人已经去了,在战事结束之前,就别想回来,若是做了逃兵,只会死得更惨。

儿行千里母担忧,在这个夜晚,有多少人对自己的亲人深深挂念。叶箐箐不得不再次庆幸,亏得哥哥没有被抓去应征,否则娘亲真的会哭瞎眼不可。

石安城毕竟只是偌大国土里的一个小地方,拓容王代替太子成为新帝,在城里热传了几日,便慢慢平息下来。

天高皇帝远,议论那些不如想想自个儿冬天怎么过,皇权更迭在京城掀起怎样的风浪也是人家的事,反正那些人不愁吃喝,跟他们这些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穷苦百姓不一样。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如何安置城内的难民迫在眉睫。先前还能把铜板都用来填饱肚子,露宿街头依旧潇洒自在,但冬天可是会下雪的,想冻出人命还不简单?

此类难题自然是落到了当地父母官身上,县太爷愁啊,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管辖的领地尸横遍野冻死一片吧?作为一个囊中羞涩的穷酸小官,在任多年也没捞多少油水,实在没有能力解决这事。

不过只要一想到临近西南的城镇,收容了比石安城更多的难民,只怕他们更加有的愁,他的心情才稍微好转。

正犹豫着是否要召集城内乡绅共谋对策,县太爷真怕那些商户不给自己面子……裴家那边忽然有了动静。

一个来自泰然商行的小伙计,敲着响锣满大街跑,大声吆喝散播消息:少夫人在益田村撑了个棚子,名曰‘收容所’,但凡手脚健全有劳动力的人都可去做事,以自身能力换得温饱。

收容所是啥,大伙闻所未闻,不过能够以劳动力换取食物,那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事情,当即纷纷打听起来。

小伙计有问必答,丑话说在前头,收容所没有大鱼大肉,也不免费提供任何吃食。有劳有得,不劳不得,这是硬性规矩。

即便如此,对这些无处可去的人来说,也如同天降福音。他们已经混得跟乞丐无异,有能力找到活计养活自己的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也正因这个原因,许多人都等着看笑话,这些难民能做什么?身强力壮的早都跑了,余下一群歪瓜裂枣乌合之众,更有那拖儿带女的妇人,看裴家能拿他们怎么办!

更何况这回出面的人不是裴大老爷或者少东家,而是少夫人。哪一个少夫人?不就是那个出人意料飞上枝头的农家丫头吗?

外头的人怎样冷眼旁观看热闹先不说,裴家里面先闹了起来。

尹氏满脸不可置信,对着二夫人兴冲冲道:“娘亲,你可知人家怎么说咱们吗?裴家是前世修来的活菩萨,要养活那些乞丐一个冬天!他们大房的是嫌银子太多硌得慌不成,要这样给叶箐箐耍着玩……”

二夫人当然也听说了,头也不抬呵呵一笑:“甭管人家是真的心肠好,还是为了博名头,反正那是他们自个儿的钱。”

“那也不能由着她败家吧!”尹氏很是不服气的瞪着眼。

她可是听说了,叶箐箐要走了家里一个园丁,养花养草悠闲得很,如今又要巴巴的跑益田村去挖池塘。好好的田地不种稻子,挖池塘养鱼啊?

当然重点还是弄了个劳什子‘收容所’给那么一群人吃白食,她真是钱多了没处烧!这样做图得什么,不就是想要人家赞她活菩萨嘛!

“别这么毛毛躁躁的,”二夫人斜她一眼,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据我所知,大老爷给她的过门利是封就有二千两,乡下丫头怕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不知道怎么花也正常。等到这些银子挥霍完了,她自然知晓如何勤俭持家~”

被说了一句的尹氏微微收敛,待一听到她后半句话,顿时又坐不住了:“二千两!大老爷竟然这般大方,这也太多了吧……大夫人知道吗?”

“你说她能不知道?”二夫人没好气的瞥她一样,这个儿媳妇就是眼皮子浅,还总是藏不住那点心思。

尹氏一口气噎着不上不下的,抿抿嘴重新落座,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即便他们家是富户,二千两也不算小钱,至少她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说起来益田村在何处,她们都没去过,此时不免有些好奇起来,“心血来潮跑去挖池塘,二哥就这么纵容她?”

“年少夫妻正热乎着呢,闰之怎么说都是个男人,哪躲得过枕头风。”二夫人一副颇为理解的样子,不在意道:“反正花她的钱,咱们家都能挣来好名声,你少去大夫人跟前多嘴多舌。”

难道就不该教训一下这个女人?她说两句就是多嘴多舌了?尹氏抿抿嘴,心底别提多不舒服了。

“咱们就拭目以待吧。”二夫人都懒得说她了,就等着看叶箐箐栽跟头好了,到时候大夫人还能护着儿媳妇不成?

下午时候,易文群裴长喜二人带着孩子过来串门子,先到二夫人那边喝了茶,几人不免又说起这事。

裴长喜视叶箐箐为好友,此时听着自己娘亲嫂子对叶箐箐嗤之以鼻的态度,不由有点不满。

“外边人怎么说且由它去,咱们是一家人,还在这嘀嘀咕咕当真有些说不过去了。”裴长喜瞄了尹氏一眼,道:“方才我在院里就听着两个小丫鬟议人是非,娘亲也该管管她们才对。”

“你看我作甚?”尹氏接收到她的目光,心里一阵不悦。

裴长喜笑了笑,直言道:“三嫂,是你的丫鬟在带头议论主子呢,虽说家里没那么多破规矩,但起码的眼见力总该有吧?箐箐如今是二少夫人,我们还要称她一句二嫂,小丫鬟也忒没大没小了。”

“……这口无遮拦的死丫头!”

尹氏面色一窘,咬咬牙道:“回头我定然教训她。”被当众这样说,不显得她管教不严嘛,长喜也是……居然这样给她没脸。

“三嫂可别忙着训人,”裴长喜摆摆手道:“我才在外头走过,你就要去寻她麻烦,不显得我一回娘家就到处告状吗!”

二夫人当即被这话逗笑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哟,“一个小丫鬟值当什么,你说她两句也是为她好,还敢记仇不成?”

易文群闻言也跟着笑了,接过话头道:“她呀,就是想做好人呗,越来越惺惺作态了……”

裴长喜听了这话顿时大怒,毫不客气的一掌啪过去:“你这家伙说谁呢!再说一遍听听看?”

肩膀挨了铁砂掌的易文群摸摸鼻子:“……当我没说。”

“莫要胡闹。”二夫人拿着手帕掩嘴笑弯了腰,两人青梅竹马斗嘴惯了的,易文群这话谁也没当真。

裴长喜却不干了,央着二夫人替自己出头:“娘亲你瞧瞧,当着你的面都这样欺负我!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都当娘的人了,还跟我撒娇呢?”

二夫人笑得开怀,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难免疼宠些,性子却不骄不躁,还帮着叶箐箐说话呢,再没有比她的喜儿更好的闺女了。

院子里几人玩笑起来,欢声不断,易文群陪坐了会儿,便把空间留给她们,自己退出来往横云院溜达去。

此时裴闰之正与李鱼生对坐吃茶,一见着他便招手让他过来。

易文群笑了一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烹着茶呢?哈哈哈鱼生也在。”

李鱼生站起身一拱手:“易小公子。”

“你还是这般无趣呢。”易文群拍拍他的肩膀,在旁边坐下来。

李鱼生比他们二人年长好几岁,他是裴家前任老管家之子,小时候还带着裴闰之易文群一同玩过呢,只是长大后越发与他们疏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