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样,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凡裴闰之有什么想法,大老爷基本都很少掺和,由着孩子自己去折腾,闯祸了也不归他收烂摊子。

也许就是这样,才会有现在这样的一个裴闰之。

大夫人秀眉微蹙,左右瞧瞧他们双方,踌躇道:“这……可行么?”

“哎呀放心吧夫人,臭小子都这么大了,就不信几个虫子还能吃死人,”大老爷毫不在意的拍拍妻子的手背,“死了也是他自己进去蹲唔哼……又打我……”

大夫人美目一瞪,凶巴巴道:“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头次看他们如此相处的叶箐箐,两个大眼睛乌溜溜的转着,满是新奇,没想到人前颇有威严的大老爷,在家里竟是这样的……

一个不巧,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因为还记着曾经那二千两银票的事,两人平日都没怎么说话,此时莫名又尴尬了。

大老爷直接横眉倒竖:“你这孩子,看什么呢!”

“没有啊……”叶箐箐连忙摸摸鼻子转开视线。

大老爷连着盯她好几眼,才一手拉过大夫人半真半假的埋怨道:“夫人脾气渐长,也不在小辈面前给我留面子咯。”

“听听大伯这话说的,二嫂才来没多久,怕是要误会了。”四少爷裴均之摇头失笑。

裴家大老爷言必行、行必果,谁人不知,只是在家里逗趣些,居然还说什么留面子。

叶箐箐忙摇摇头道:“不会不会。”

误会什么?人既然能做一家之主,外头又有那么多生意往来,少不了他自身人格魅力,威严太过反而更有距离感。

眼看着他们这样,二老爷抹抹嘴站起身:“今日跟于家掌柜的有约,你们且慢慢吃,我先走了。”

“这么早?”二夫人跟着站起身,嘱咐道:“你这人忘性大,带上六子一道去,可听见了?”

二老爷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二夫人斜一眼大老爷和大夫人的相处,心下不免羡慕。

裴夙之笑着给二夫人添菜,道:“父亲又不是头一回出门,娘亲无需多言,快些趁热吃吧,不至于为着个蝗虫倒胃口。”

他的妻子尹氏睨着眼轻声哼哼道:“说得轻巧……”

村姑就是村姑,什么都想往嘴里送,简直比外面那群灾民更像饿死鬼投胎!自己饥不择食就算了,还故意在吃饭时候提及,当真是不安好心。

秦氏也一推饭碗表示自己吃饱了,捏着手帕说要先去看看孩子,估摸着该醒了。

裴均之同她一块离席,转瞬间餐桌就少了小半人。

大夫人瞧了瞧比以往剩余还多的盘盘碗碗,扭头问道:“都不吃了?”

“被蝗虫给吓得么?”叶箐箐看了眼二夫人和尹氏,不甚诚心的道了歉:“倒是我们失言了,不该在这说才是。”

裴夙之忙举起筷子,笑道:“二嫂可别多想,要我说你们的主意极为不错,咱们家是有米有粮不愁吃食,自然瞧不上那油炸蚂蚱。只是外头挨饿的人,可是见着吃的都不放过。”

大老爷点点头,“这话不错,只是蝗虫到底能不能吃,闰之,你吃过么?”

这……裴闰之看了叶箐箐一眼,如实摇摇头道:“没有。”

二夫人和尹氏闻言均睁大了眼睛,敢情还没试过就帮着叶箐箐说话啦?他们家的二少爷,那可是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今可好,还没试行过就说要拿印章吩咐下去办事了。这事不赖叶箐箐还能赖谁?

二夫人越发对叶箐箐不满起来,道:“这种事情总不会拿自家人试手吧?要是吃出个好歹,你来负责?”

“这……”叶箐箐眉头微蹙,虽然她知道此事十拿九稳,不过这会儿却不适宜打包票。想想裴闰之几乎不怎么过问,就全然相信了自己,还真是……挺让人感动的?

回想起来,他的信任何止这一次,就好比那玫瑰花露,那可是用在脸上的。别说是贵妇人,人要脸树要皮,谁不在乎脸面,他就敢贸贸然推荐给相熟之人使用,都没有怀疑过她。

“能不能吃尽管试一下不就知道了?”裴闰之不在意的笑笑,“我知二婶心怀担忧,不如拭目以待?”

有他这句话,二夫人即便再嘀咕也得把话吞下去。

说做就做,吃完早饭叶箐箐跟着裴闰之一同外出。要去田野抓蚂蚱,当然是自家田地更方便,还能顺便看看娘家人,于是马车一路直驶田心村。

出城的时候,叶箐箐发现城门口驻守的人员增加不少,一个个手持长矛盯着那些在附近盘绕的难民。

其实不止是城门,城内巡逻的班次也有所增加,虽说现在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暴动,但是人在饥饿的驱使下,当街哄抢不无可能,县太爷此举也是防患于未然。

叶箐箐稍微看了几眼便放下了帘子,每每看到那些独自带着幼儿的妇人,心里都难受得很。瘦弱的孩子饿的嗷嗷叫,连口干净的水都难以喝到,唇际泛白,于心何忍。

“所以说战争战争,苦的还是百姓。”叶箐箐忍不住长吁短叹。

假若她的家园被毁,一路流浪四海为家,有了上顿没下顿,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会好起来的。”

裴闰之自认没有那个能力去解救苍生,设立粥棚不过是给一餐饱饭,帮助他们挨过一时,往后如何还得看各自造化。

人总要看到希望,才能不断的坚持下去。

到了田心村,直奔家门口而去,小院里却不是叶箐箐想的那般场景。

以往总是热热闹闹许多妇人聚在一块做事,今天却冷清了一大半。毕竟家家有农田,都已经干旱至此,家里人全在运水抓虫,妇人们自然要归家去顾着那边。

“娘亲,哥哥,我回来了!”叶箐箐揪着裙摆率先跑进去。

迎面却撞上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眼熟的少年人,双方都愣了愣,他神情很是复杂,轻声道:“箐、箐箐姐……”

叶箐箐愣住了,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叫她姐?仔细看看……这人不会是叶志戈吧??

当年三岁的小胖子,各种胡闹任性,如今俨然长成十来岁少年郎。这些年他变化许多,面孔依稀能看出孩提时模样,只是似乎越发寡言起来。

叶箐箐跟叶家本就极少接触,仅有的几回都是老太太桃芸几个娘们闹上来,即便远远打个照面,对叶志戈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箐箐狐疑的瞄他两眼,随即想到定是叶家人又来了,立马扒开他跑进屋。

叶志戈显然是准备出去的,想了想他又折了回来,跟在她后头进屋。

“哟,箐姑娘回来了!”坐在井口边刷洗陶罐的张寡婦眼尖瞧见了她,一声呼喊,引得金兰和叶经年都看过来。

“咕咕咕咕!”叶经年小短腿跑得飞快,朝着她哒哒哒奔过来。

叶箐箐伸手接住他:“我们可爱的小多多~”还重了不少,抱着叶经年往里走,边笑着跟金兰张寡婦问好。

叶箐箐好奇娘亲她们在干嘛,抱着孩子先行进屋,落后几步的裴闰之则让金兰几人的询问声绊住脚步。

怎的如此有心这时候过来,家里出租的田地情况如何,城里的井可否有缺水等等等等……问题杂七杂八,几个妇人都笑眯眯的打量他,箐姑娘有福气哦,寻了个这般俊俏的郎君!

叶箐箐在苏氏的房间里找着了人,一进门便是一股中药味,吓得她还以为娘亲怎么了,定睛看去,床上躺着个满头银丝老太太,可不就是叶家的!

果然来了,见着叶志戈的时候叶箐箐心里已有了猜想,就是不知为何养病养到他们家来了?

“你怎么来了?”苏氏还挺意外的,赶紧放下药碗拉过叶箐箐:“这屋子味儿重,我们去外头说,宛容也一道出来。”

汤宛容此时有了四个月身子,稍稍显怀,帮着苏氏应付这叶家老太。

“怎么,嫌弃我老婆子一身病气?”老太太撇着嘴角,浑浊的三角眼、下垂的老人皮,尽显刻薄之相。

“孩子还小,自然要分隔开来。”苏氏不由分说的带着几人退出门外,啪的关上房门。

开玩笑,还以为她是当初那个在叶家前后忙活的苏乔吗,儿媳妇伺候病婆婆?她们何时是这种关系了?

对于不请自来的人,苏氏除了拜服他们的脸皮之外,也是别无他法。

就在昨天晚上,叶家誉扶着病恹恹的老太太来到他们院外,就地躺倒嚎啕大哭。

说什么儿孙不孝,要眼睁睁看着她病死饿死云云,苏氏早已领教过她的泼辣无赖,才不理会他们作妖,让叶志风大门紧闭,由他们闹去!

但老太太竟然一副要在此过夜的架势,铺盖被褥、甚至搬来自己的小药炉,就在院门口扇风熬药。伴随着一阵阵咳嗽声,顺风飘去一股药味,邻里会怎么看待怎么想?

老太太已经病了许久,两颊消瘦面色微微发白,王婶子都忍不住劝苏氏,这样下去别真的玩大发了,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