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这一年就又快过去了。再有两个月,大概又是春节了吧。

她坐在凉凉居前,就坐在最初从这屋子里找出的木椅上。只不过,以前还能一左一右摆上两个,现在却只有她坐的这一个,至于另一个,另一个在三个月前阵亡了。

在柳红颜面前的,还是娇艳欲滴的花海,但看着这样的盛景,她又想起半年前那天早上。

因为走火入魔,她在床上躺了十数天,等再能出门了,看见的只有枯枝败叶,荒草连天。来中清界三年多,这样的情景她也只见过那一回,只有那一回所有的花儿一同凋零。

“我已尽力了,只是它们还是在几天里全都凋谢了。”当她抱着剑靠着门看到这一幕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张青已经不再穿着北山的纯白道袍,身上这一身,似乎是从世俗界里带过来的家常衣服。比起素色的道袍,这样浅蓝的缎子显得他有些英气逼人,不知道比那禁欲的道袍好看多少倍。

“我知道,谢谢了。”柳红颜淡淡说道,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仔细听,都未必能听见。

张青看到她这样,心里有些疑惑。那天她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虽然声音不大,但也中气十足。可是为何回来以后,又是连着十几天呆在屋里不出来,即使出来了也是这样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但他好歹也已经在中清界呆了三四年了,这些年虽然没有正式学过道法,没吃过猪也见过猪跑。两年前何镜也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正中午忽然吐血,连着数月卧床不起,也是从那时起,何镜与陈章看似稳固的友谊也破裂了。

蓉儿当时还埋怨陈章也忒无情了,但是张青明白,何镜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何镜背着陈章去偷窥他悟道。后来,陈章果然很少再回小院,只是常常呆在无情窟里修炼。

“虽然我修行不深,但是家祖常常教育,欲速则不达。”出于善意,张青提醒道。

柳红颜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现出一分笑意。人事啊有时真是很难想象,比如说张青,这一位当初冷眼看着何镜使计谋取了她的铁剑,现在却成了她的邻居,还会善意地提醒自己;而自己一直感觉不出什么恶意的良庸,真实面目原来是一个手握三尖两刃刀如杨戬一般的战士,和看起来那忠厚道者的样子相去甚远。

“南墙已经撞过了,我以后想必也会记住。”淡淡的笑意像是滴在宣纸上的一滴墨,不一会就晕开了一种很温和的感觉。这时候的柳红颜,脆弱却坚韧,就像是一缕蒲苇,顺着命运枯黄的枝干缠上去,带着翠意也带着傲骨。

不是你拥有一切你就有机会强大,真正的强大永远是你的内心。

张青看着靠着门的柳红颜,他能看得出来她肯定是受了重伤,能活着挺过来估计都实属不易。但是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怎样的女子才能像她一样,活得无欲无求却又潇洒自由?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说多了双方都觉得尴尬。柳红颜自己扶着墙往屋里走了,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张青都没见她再出过屋门。

直到张青都以为那位姑娘怕是死在屋子里的时候,在第十九天的下午,他一出门就再见那熟悉的青色身影。

“要不要帮个忙,我在种花。”她回过头,还是惯常有些低沉的嗓音。

张青就站在那,有些愣住。面前站着的姑娘还是那个十几天前奄奄一息的人吗?为什么觉得短短十几天,她就又生龙活虎,还是那样笑着,坦荡自然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他应了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那一回虽然他并不是主谋,也算不上共犯,但到底还是跟着何镜一起骗了她的爱剑;而后来在妄死海里,明明她可以袖手旁观看着他们三个在幻境里死去,但是她没有,而是尽心尽力地去救了。

光从这一个来回,他就欠了柳红颜一个人情,说得重点,那是恩情。

“这回再种下一批花,还会像上次一样突然都枯萎吗?”一边挥着锄头将地刨松软了,张青一边问道。或许她因为受伤一直卧床养病没看见,但是他自己却是看见了花儿凋败的全过程。

原本娇艳美丽的花,像是感染了一场瘟疫,先是病恹恹的,紧接着就一大片一大片的枯萎,到最后竟然没有一朵能够幸存下来。

柳红颜今天心情不错,她脸上原本就带着笑意,这时候笑意更浓了。

“原本都是只开十几天的娇娇,只不过因为常有新花接着,所以日常也看不出来她们花期不长久。”自己种下的花,柳红颜当然比谁都更了解那片花海。或许看起来她们是永远开着永不凋零,可是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只要是花,总难逃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结局。

可这有什么要紧的,旧花败了,新花又来,土壤是她们的坟墓,也是她们的温床。

“你在这事上倒是看得很通透。”张青也不抬头,只低头仔细松土。

这是一句很中肯的评价了,不过柳红颜却并不纠结他这话。而是看着他挥汗如雨的动作,好笑地说道:

“只要略松松表面的浮土就行了,我种的花都很好养。”

张青听了,在心里想到,是啊,你种下的花就像你自己一样,在还活着的时候都活得热热烈烈,即使死了,也是如此的悲壮。

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他就很想和柳红颜说说,说这一段缠了他快一个月的烦恼。

“那天你走以后,我去北山了。”故事的开头很简单,他说到这,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转向另一边去松土。

柳红颜听他这句话,估摸着也许结局并不很好。

“她拒绝你了?”她直起身子,看向张青。虽然那天主要是想转移张青的注意力,但是好歹主意是她出的,现在出了情况,还是应该安慰一下这一位失意之人的。

“嗯。”张青又想起那天他去北山时的情景,当他十分忐忑地说出自己的心意以后,蓉儿竟然一点不犹豫,直接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