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他走了。

第一个知道这事的是沈一笑，他当时正抱着自己的佩剑，想来询问询问到底应该如何修行。可敲了许久的门依然是无人回应，以为他是出去了，便找了个与明言住的相近的同门，想问一问明言平日里可有喜欢去的地方。

“明言师兄往常喜欢去山下红颜师妹的住处，不过今日，我似乎并没见到师兄出门。”同门这么说完，背着剑就准备去悟道修行了。

沈一笑说了一声多谢，抱着剑就往山下走去。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过柳红颜，听说是受伤太重，需要静养。他也从来没去过柳红颜的住处，不过，想着那天她手握铁鞭的狠厉，沈一笑觉得，她大概和自己一样，喜欢素净简单一般的雪洞。

可这想法一形成，他又觉得不切实际，那夜回来的时候，也是她傻愣愣的问一堆关于妖兽的问题，临了还要调戏明言师兄的坐骑玉鲲兽。性子这么跳脱的，估计会喜欢一些漂亮玩意，就像自己的妹妹。

一想到妹妹，沈一笑仿佛又能看见火光冲天的沈府，又能看见原本幸福的家，顷刻化为乌有。

他的心，有些疼。

这一路，他再也没想过柳红颜，甚至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修行。他是来这修行的，既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逆天而行，复活死去的亲人。这么想着，他越来越希望能再山下找到明言师兄，既然师尊已经闭关，能指点自己的，就只有这位看似普通却无比神秘的大师兄了。

但当他走到山下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

在清晨柔和的日光里，山下那一大片的红色花海，泛着晶莹的光，仔细看去，才知道原来是露珠。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花海中的一处空地，有个穿着深青色衣服的女子，正对着一头青白色的妖兽说话。

都说黑与白的对比最强烈，今日沈一笑才知道，原来正红与深青给人的冲击如此巨大。

此刻的花海不再是花，而就像纯红的叶，而玉鲲兽是青白色的花瓣，柳红颜是深青色的花蕊。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沈一笑并没有再走近，而是寻了一棵树，隐匿了起来。

在这边，柳红颜正有模有样地和玉鲲兽进行跨种族的交流，你问她到底懂不懂兽语，呵呵。

“小玉，你怎么来这了？明言师兄呢？”那天他为了她闯入罡风法阵，柳红颜觉得，那个仪态端方的青年时当得起自己一声师兄的。

玉鲲兽也许是真听明白了柳红颜的话，眨了下眼睛，发出一声哀鸣。

昨天正午主人和他师尊长谈了一整个下午，晚上的时候，主人忽然就说，他要去漂游四海了，至于自己，那个柳红颜很喜欢自己，让自己来南山下，权当他送给柳红颜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柳红颜同情地摸了摸玉鲲兽的大脑袋。

“明言师兄他是死了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一点顾忌也没有，对于柳红颜，已经习惯了把事情先往最坏的方向想。

玉鲲兽原本还难过着，听了柳红颜如此突兀的一句话，晃了晃自己笨重的脑袋，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是很想和柳红颜解释，主人他只是走了，可还没圆寂。

柳红颜看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兴许是明言走了，知道自己很喜欢这只玉鲲兽，就想把坐骑留着陪自己。

只不过，她是柳红颜呀，抱着剑漂泊多少年，她的人生，现在只要有她和她的剑就好。

“傻玉，他走了有什么难过的，又不是走了。就算他走了多远，你一个妖兽，难不成还找不到不成？”柳红颜手还放在玉鲲兽的身上，不得不说，摸起来真的是凉凉的很舒服。

玉鲲兽听这话，一想也是，主人让它陪着柳红颜，可是柳姑娘这一看就不需要人陪，它可以再去找主人呀。这么想着，玉鲲兽又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就像是快活的鱼儿吐泡泡的声音。

柳红颜看见蔫蔫的玉鲲兽又有了生气，越来越喜欢这只笨笨的妖兽，它的性格和它的主人可真是两个模样。

玉鲲兽一想明白，当然是想立刻就去追上自己的主人，但是柳红颜却忽然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了一句。

“小玉你先别走，咱们一块去敲打敲打恶人。”其实她昨日一醒来就想这么做了。

柳红颜不是什么爱惹事的人，可她也有自己的脾性。这个何镜当真是好手段，主意都打到自己的铁剑上来了，她不回点礼，怎么对得起何镜那一番算计？

人这一生有一两个仇人并不奇怪，有时候不是你老实呆着就行了，总会有人以最大的恶意伤害你。柳红颜大概有凡人里最容易揉捏的性子，因为大多数时候她都像是面团，任凭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是很在意。她知道自己是人就好，干嘛要和乱咬乱叫的狗计较。

可是人总有自己的罩门，柳红颜的罩门就是她的铁剑。

不过，她现在实力实在有些弱，但是她并不想等下去，等到什么自己有了实力再去解决这番恩怨，仇这玩意她从不拖，尤其当涉及到她的铁剑时。

明言今天既然给她送来了玉鲲兽，她虽然不需要坐骑，但还是可以狐假虎威一回的。

玉鲲兽觉得，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升腾起不祥的光环，它觉得自己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如果它能起的话。不过，它还是乖乖留下了，主人本就是把它留下来陪她的。

日光一寸一寸地下移，玉鲲兽就留在南山下，看着柳红颜悠悠闲闲地在这一片花海里打理着。她有时也会折下一把红色的花，问自己吃不吃。然后，某只傻傻的玉鲲兽就这么相信这个傻傻的女人，一口吃下还嚼了许久，只是这玩意实在有些粗糙，玉鲲兽觉得自己好像吃的不是花，简直就是刀子。

理所当然的，不好吃的东西当然得吐出来，可就当它准备一口再将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吐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眼前的女子脸上笑得一脸邪恶。

“你要是敢吐出来，我就把你做成烤鲲鱼。”柳红颜这么威胁道，刚刚她可喂了不少，要是这条傻鱼真全吐出来了，至少最近一阵都不用来花海了，不然一来就会看见一堆呕吐物。

玉鲲兽一看柳红颜这么凶的样子，顿时就吓得不敢吐了，只是很委屈地在那嚼啊嚼，不过，即使当明月高悬于空中的时候，这只傻鱼也没能把这些好看的花咽下去。

当然，它更不敢吐。

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柳红颜正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下，偷偷摸摸地向北而去。不过，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上，从早上等到晚上。等他打算现身的时候，却又看见鬼鬼祟祟的柳红颜，坐在玉鲲兽的背上，向着北山飞去。

也许是见惯了柳红颜坦坦荡荡的样子（你见惯个鬼啊，加上今天一共才三次），乍一看见鬼鬼祟祟的柳红颜，沈一笑有些好奇。

玉鲲兽不愧是妖兽里的佼佼者，只要片刻它就飞到了北山，小心停在地上，等柳红颜安全着地以后，又往北山上弟子住着的地方飞过去。

报仇这种事当然不可能靠别人来完成，但是如何引出对方就是一项技术活了。

而这，就是柳红颜留下玉鲲兽的原因了。

对于像何镜这样习惯于左右逢源又有些喜欢恃强凌弱的人，内心也一定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女娲补天遗漏的奇石，相信自己是个什么文曲星下凡武曲星闹世。而对付这样的人，先给他一些甜头，让他相信命运终于眷顾他了，他就会按照你的思路，迫不及待地往陷阱里跳。

而这边，何镜本来才刚睡下，自从明言代替南山长老宣布，柳红颜已经成了南山长老的关门弟子，他就很难睡着。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自己？为什么她都从崖上跳下去了还不死？

何镜觉得老天有时真的是太不公平，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努力了三年的人，而柳红颜，柳红颜只是在南山下种了三年的花，却先是成了南山的正式门徒，现在还是南山长老的关门弟子。

而南山长老，他已经决意要闭死关，想来以后是再也不会收徒了。

“咕噜噜——”

何镜忽然听到一阵神奇的歌声，他心里有些不确定，又有些雀跃，上天终于看到他的努力，要给他奇遇吗？

这么想着，何镜一刻也不想等下去了，尽管心里已经是焦急万分，但是他仍然选择轻声穿好衣服。张青与夏蓉可就住在他的旁边，而陈章，陈章早就在一年以前闭关了。而这样的奇遇，只能属于自己。

当何镜出了院子，看到在月色里散发着淡淡光辉的玉鲲兽时，何镜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靠近，再靠近，直到他的手触摸到玉鲲兽光滑的鱼鳍。

我会成为最厉害的青年弟子，我会比柳红颜厉害千百倍。

何镜激动地坐上了玉鲲兽，心里涌出万丈豪情，看着玉鲲兽渐渐腾空而起，向着不远的山林而去，何镜丝毫没感觉到危险的来临。

玉鲲兽的速度很快，何镜转眼就到了北山一处小树林，在月色的映照下，他看见了柳红颜，与往常并不相同，她此刻穿了一身红衣，原本浅色的嘴唇此刻也变成艳丽的红色，但是让何镜更加无法忘记的是，是柳红颜额间那一粒如血的朱砂痣。

她脸上并无笑容，手上握着一根细长的铁刺鞭，张扬向他走来。

这一夜，月色如水，北山沉睡在寂静无声里。

最后，柳红颜心满意足的离开，今夜终于能睡一个好觉。而沈一笑看着地上一身呕吐物还被抽得遍体鳞伤的何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是千万种情绪里，没有一丝是同情。

他从前不知道，原来人的恶意，可以深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