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保宸王, 当时那么多亲贵大臣在, 若我把宸王推出来,别人该怎么想我,父皇该怎么看待我。”闫清自顾自的说,仿佛不是在给太后解释,而是在向自己解释一般:“那时时间紧迫, 我也没法想那么多,只觉得应该先平息了外边, 至于宸王,父皇废了他有很多办法, 却不能是这个原因。”

太后听得一言不发,闫清虽说得不清不楚,但她竟然都听明白了。

是啊,若是宸王做的纵然可恨, 可若真的将他揭发出来,皇帝必然要严惩。可对于外人来说, 他们更会议论皇宫里究竟是有什么噬人的东西, 能逼得一个王爷在宫宴里下毒。

这对于皇帝来说是耻辱, 对于闫清来说,也会受到牵连。舆论害人,不就是这样么。

太后看向闫清,虽已经弄明白闫清是怎么想的了, 可不知为何, 她却没法开口, 哪怕像往常一样安抚几句也做不到。

她的孙儿,终究也有了一分帝王的心性,让她安慰又陌生。

“皇祖母,本想明日再来,可既然今夜来了,孙儿有一事想要说,希望皇祖母理解成全。”闫清稍稍离远了几步,双膝跪地。

太后心头一震,没有阻止。

“皇祖母,自从回京以来,孙儿受您百般庇护,一路顺遂,孙儿感激祖母,也心疼您整日为我担心。可雏鸟始终要长大离巢,今日的事更让孙儿明白不能够再一味地藏在您的背后。更何况皇孙已经养在慈庆宫,为了外面的议论孙儿更要避嫌。”

“你这是要离了我?”太后道。

闫清摇头:“孙儿怎么会离了您?只是孙儿长大了,以往是您护着我,今后该我护着您才是了。”

太后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底是几十年来沉淀的阅历深沉。她明白了闫清的意思,也无法反驳。

她多希望闫清能一直清闲着陪在她身边,至少她活着时,就能护着闫清。可闫清是对的。她还能活多久,闫清明白该提早做准备,与慈庆宫疏远了,别人对他的忌惮也就少了,对慈庆宫的憎恨也少了。

太后都明白,她哽咽着:“可哀家如何舍得?”

闫清何尝舍得?可他再也不想让身边爱护他的人受伤,他咬着唇,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向太后跪拜下去:“皇祖母要保重身体,孙儿愿您长命百岁。”

一个斜躺在床上,一个跪伏在床边,就这样对峙了许久。

最终太后将秋嬷嬷唤进来,他们的对话秋嬷嬷没听真切,一进来便听太后道:“收了穆王的宫牌,以后穆王来请安,与其他王爷一样递牌子进来。”

“太后?”秋嬷嬷愕然。

见闫清跪伏在地,秋嬷嬷以为太后是真生了穆王的气,紧张劝道:“王爷给太后赔个不是吧,祖孙俩哪有隔夜仇的?”

“放肆,哪有你一个奴婢指手画脚的?”太后沉声怒斥。

秋嬷嬷被骂得红了眼,几十年来她何曾被太后用这样的重话骂过。

闫清直起腰,从腰间解下慈庆宫的宫牌递给秋嬷嬷:“嬷嬷,收下吧。”

秋嬷嬷无言收下了。

“快要落锁了,你走吧。”太后闭了眼,不再看穆王。

闫清默默给太后磕了个头,从屋子里退出去了。

秋嬷嬷心里怨太后狠心,舍不得穆王,便径直跟了出去。

闫清知道秋嬷嬷有话要问,站在院子里等着,见秋嬷嬷蹒跚走进了,便温柔扶着她的手:“嬷嬷,咱们走走。”

“行,走走。”秋嬷嬷连连点头。

此刻没有了主仆尊卑,只有祖孙俩一样的俩人依偎走在院子里。

“嬷嬷,是我要离了慈庆宫的,是我求皇祖母,以后要对我一视同仁。”闫清道。

秋嬷嬷不能理解:“您怎么这么狠心呀?”

闫清吐出一口气,呵气成霜:“今夜当我查出是宸王的时候,我很犹豫,很困惑,我在想为何父皇要让我去查这件事,那时,我甚至是怪他的。”

“我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太子的荒唐,宸王越来越处心积虑,南朝王也跟着要掺合。想到最后,我居然谁都不怪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我打破了平衡不是么?”

“您的意思,奴婢不明白。”秋嬷嬷蹙眉。

“您看,当初咱们几个除了太子,都是差不多的境地,宸王有许多大臣支持,南朝王虽然不得恩宠,但好歹父皇事事都想着他,不会亏待了他,而我有俞家,虽然表面看起来各自都在争,但实际上是平和的,仿佛一杆秤,谁也不多不少,毕竟还有个太子在上面压着,谁都越不过谁。”闫清叹了口气:“可后来就不一样了,我得了皇祖母的眷顾,事事有慈庆宫照料,导致父皇也跟着高看一分。虽别人不说,但到底不一样了,我得的东西竟然不比当初的太子少。”

秋嬷嬷终于有所领悟,沉默地倾听着。

闫清继续道:“所以后来就有了许多连锁反应。宸王哪怕得了父皇的厌恶也要争一争,南朝王不管不顾地投靠景阳宫,还有今夜的事。如今只是我们几个互相较劲,到了将来,恐怕就是更深层的铲除异己,我桌上的甜羹将来会送到太后桌上,还会送到母妃桌上,仔细想来,这次下毒并没有一人讨到好处,可他们又为什么要做呢?他们是在警告我,他们能把手伸进太极殿,也就能伸进慈庆宫,嬷嬷,您懂了么?”

秋嬷嬷感概地看着闫清,十分动容。

“嬷嬷,我不能再一味地倚靠慈庆宫了,我不是离了慈庆宫,而是换了种方式与你们在一起,您就不要担心了,麻烦您照顾好皇祖母,她表面上狠心,说不定就躲着偷偷哭了,您多劝劝。”闫清将秋嬷嬷枯槁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中,温热的大手也温暖了秋嬷嬷的心。

“嬷嬷,我走了。”闫清笑着说道。

“您去吧,奴婢一定照顾好太后,照顾好皇孙。”秋嬷嬷将手抽出来,轻轻推着闫清,一如往常让闫清早些回去一样。

闫清点点头,转身离去。等走远了,林语棠才从角落里走出来,看着那抹远去的背影。

“丫头,回去睡吧,今晚我伺候太后。”秋嬷嬷心疼地拍了拍林语棠的背脊。

林语棠咬着唇不说话。

秋嬷嬷叹气,轻声细语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不是今晚也会是明日,这是穆王自己想好的事,与你无关。”

“如果我不去找穆王,兴许明日他就改变主意了呢?”林语棠道。

秋嬷嬷笑道:“穆王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他轻易改过主意?穆王与咱们皇上是一样的,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听话,回去睡吧,以后好好照顾主子才是咱们的要紧事,主子做什么,与咱们无关。”

秋嬷嬷推着林语棠,终于让她乖乖回去了。

夜里一片寂静,秋嬷嬷在帘子外站了一会后才走进去。

太后闭着眼,可眼眶红红的,秋嬷嬷暗道穆王太懂太后,太后可不是躲着偷偷哭了。

秋嬷嬷走过去蹲下,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默默看着太后。

太后过了会也装不下去了,蹙眉道:“赶紧扶我换个姿势,腰疼。”

秋嬷嬷噗嗤一笑,站起来扶着太后坐起来,好大半天才帮她换了个姿势躺着,两人都累出一身汗。

为太后压好被角,秋嬷嬷顺势趴在床沿,一如她们年轻时的模样:“您可是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吧,这儿就奴婢在。”

太后渐渐收了笑,沉沉叹气:“我一直还在担心闫清往后该怎么办,闲散王爷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以后新帝登基,他只要活着对新帝来说就是最大的眼中钉。我能活五六十年,难道还能再活几十年?等我走了,他也就没了倚仗。却不想那孩子自己就琢磨明白了,他要离了我,我哪里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呢。我今日让他交宫牌,就想着若真要离了,也得慈庆宫来说这话,不然外面又得议论他。况且慈庆宫做出了样子,别人也少怀疑不是?”

“您别这样说,您哪怕能活一百呢,奴婢这把老骨头拼着也要活到那时候伺候您。”秋嬷嬷揉捏着太后的胳膊不放手。

本是想逗太后笑一笑,却见她转头看过来,眼神坚定又带着祈求:“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离不开你,再依我一次,等我走了你再走,行么?”

秋嬷嬷的眼倏地红了,哽咽着点头:“奴婢依您,一定保重身子伺候您。可您别再欺负奴婢了,在外人面前给奴婢留点面子,奴婢如今好歹也是嬷嬷了不是?”

“你别怪我骂你。”太后拉住秋嬷嬷的手摇晃:“我心里难受,只能对你发泄了。往后兴许还会有,你就受点委屈,事后我再给你赔罪行不行?好姐妹,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两人一番说笑,最终聊着聊着太后就睡着了,秋嬷嬷悄悄退出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闫清出城送酝和公主,酝和公主不知道他与太后究竟是怎么回事,总想开口劝几句,见闫清的神情平静,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队伍已经集结在城外,闫清扶着酝和公主上马车,酝和公主却没有进去,站在车上欲言又止。

“姑母想说什么?”闫清问道。

酝和公主摇摇头,又笑道:“不是说了,姑母要送你一样东西么?”

闫清还真的忘了这件事了。酝和公主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红木镶宝石的锦盒递给闫清:“姑母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这东西你收下吧,以后来辽东玩,和你兄弟们去骑马。”

“是,我知道了。”闫清笑着:“姑母路上小心,天寒走慢点。”

“嗯。”酝和公主和蔼一笑,转身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