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轩这声动静闹得有点大, 厅内其他桌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

喻臻也被吓了一跳, 反射性转头看去, 然后瞪大了眼。

是幻觉吗?伍轩身上怎么浮着一层淡淡的红雾?明明上次在飞机上碰到对方时还没有的。

察觉到他心里的惊吓情绪,殷炎站起身挡了挡他的视线,侧头与伍轩对视,应道:“谈可以,去包厢。”

伍轩也不喜欢成为别人看热闹的对象, 冲动之后立刻压下怒气,跨步走了过来。

和伍轩同桌吃饭的人皱了皱眉,起身跟了上去。

步辰没想到伍轩今天居然也在这儿吃饭, 还好死不死的坐这么近,刚在心里叹了一句冤家路窄, 就看到了伍轩身后跟着的人。

“伍风?”他惊呼出声, 然后立刻压下脸上的表情, 在心里大叹倒霉。

伍家和其他家不一样,家里十分讲究规矩,也没分过家,从祖上到现在都是整个家族一起做生意,这一辈堂兄弟几个也是同进退,有点古代世家大族、书香世家的意思。

伍风是伍家这一辈的大房老大,从小被当成未来的家族领头人培养, 人较真, 还护短。圈子里这一辈的年轻人之间或多或少的都出过一些摩擦, 就只有这个伍风, 谁都不敢惹,谁也不愿意惹,惹了就是满头包。

现在自家妹妹说伍轩头顶带绿的话被对方听到了,今天的饭怕是要吃不好了。

众人心思各异的转战包厢,好在殷炎之前定下的包厢还留着,免了他们等位的麻烦和尴尬。

到包厢各自落座后,步辰招呼着重新上了菜,没让服务员上酒,怕大家喝多闹起来,只上了一些茶和果汁。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是小雅求你,还哭着给你打电话?”

伍轩先沉不住气开了口,一出口就是质疑和责问。

步辰听得皱眉,步莲听得忿忿,伍风喝着茶若有所思,喻臻还在盯着伍轩看,似乎想把他看出一朵花来,整个包厢,就只有被质问的殷炎和躺在喻臻腿上的虚无仍是平静淡定的模样。

当然,或许只是面上的平静淡定。

殷炎突然侧头看向喻臻,说道:“我想喝果汁。”

喻臻回神,看一眼就放在他手边的果汁,用眼神询问。

果汁不是在那吗?想喝直接倒就是了,不用特意打招呼。

殷炎不说话,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杯子,意思不言自明。

“……”

喻臻麻木脸,探身去拿装果汁的大玻璃杯。

“小心摔了。”

殷炎体贴地在他探身过来时伸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腰,形如半搂。

于是伍风不喝茶了,步辰不皱眉了,步莲也不愤愤了,伍轩则更生气了。

他在这边气得要死,憋着风度想要聊聊,结果对方却秀恩爱给他看,人干事?

“殷炎,你——”

“稍等。”殷炎发现喻臻的身体在他的手扶上去后突然僵硬了,稍顿之后慢慢收了回来,取走他手上的果汁杯扶他坐稳,说道:“你先吃饭,我和伍轩聊聊。”

喻臻却突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殷炎的心情箭头立刻从下弯变成了上翘,面上却仍是平静,侧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喻臻余光看一眼伍轩,见他身上的红雾果然在自己握上殷炎的手之后消失了,嘴张了张,摇头,默默把手松开,确认般的又看了一眼伍轩,见他身上又出现了红雾,低头,借着撸猫的动作遮挡住表情,眉头皱起。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接触殷炎,伍轩身上的红雾就没了?这红雾到底是什么?

殷炎直觉他情绪不对,但心里只感应到他满腔的疑惑,不好直接问,于是转而给他倒了杯果汁,示意虚无多注意一点他,然后侧头把眼神施舍给了已经快气炸的伍轩,说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是追人不成所以背后抹黑。”

他一开口就戳人肺管子,伍轩直接炸了,拍桌起身,愤怒说道:“殷炎你什么意思!我好声好气跟你谈,你就非要阴不阴阳不阳的刺我?”

“所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殷炎再次发挥了他大喘气的功力,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开锁后直接递过去,说道:“车祸发生之后我把韩雅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了,但过往的通话记录零星还能翻到一些,想知道什么,你自己去确认,我只希望今天之后,外面不会再有关于我和韩雅的流言出现。你们再如何折腾,也不要牵连到我。”

他姿态坦荡,言语毫不留情,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殷炎用行动告诉了大家,他没说谎,那说谎的,就只能是某个不在现场的第三个当事人了。

伍风放下茶杯,代替伍轩拿起手机,却没有翻,而是锁上后又推了回来,和气说道:“我伍家没有探人隐私的习惯,殷少爷不必如此。”

“我只是想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殷炎并不把手机接回来,平静接话,态度始终如一。

伍轩满脑子怒气全熄了火,眼神复杂地看着桌子中间仿佛在无声勾引他的手机,表情挣扎几番,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视线挪开,看着殷炎问道:“韩雅是怎么在你面前说我的?”

“追求者,让她心有愧疚,不忍心拒绝的人。”

“妈的!”

伍轩忍不住爆粗,这说法可真他妈该死的熟悉!

“你不知道我和韩雅已经在一起了?”他继续问。

殷炎点头,反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也没多久,就在你出车祸前一个月,她说她终于考虑清楚了,决定和我永远在一起,那之前她犹豫了很久,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我为此还哄了她好久。”

伍轩突然话多起来,似乎想重新稳一稳韩雅在他心里即将崩塌的形象。

殷炎无情戳破:“车祸前一个月,她求我帮她父亲拿的货终于调过来了,你知道的,我母亲化妆品公司的货并不好拿。”

“至于配不上这种话,她也对我说过。”

“艹!”

伍轩拍桌,基本的涵养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他一直以为韩雅是清高的,虽然家里条件远不如自己,但人有骨气,从来没有仗着他追她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却没想到她确实没跟他提,尽跟殷炎提了!还用完就丢!

韩雅这算什么?拿着另一个男人的好处,然后在他面前装清高装女神,玩谁呢?

“有意思。”伍风开口,视线落在桌上的手机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小轩,你今天约我出来吃饭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商量过年带——艹!”

伍轩说到一半说下去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逼!

今天他约伍风到这吃饭,为的就是商量过年带韩雅回家吃饭的事,还有帮韩父疏通关系的事!

伍家不比殷家,资源没法随便动用,如果不是为了哄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的韩雅,以他的性子,他根本不会约伍风出来!

“看来那个韩雅确实喜欢你,比起叛逆期太长,坚持自己创业不靠家里的你,殷炎明显更能给她好处,但她还是和你在一起了。”

伍风转着茶杯,话说得奇奇怪怪,让人摸不准他的意思。

“不是。”

殷炎却摇头,说道:“资源方面,我确实更能帮她,但在关系网这方面,伍家却比殷家强了太多。”

这也是家族环境决定的,殷家人口不多,也不太爱钻营,虽然有钱,但关系网却稍弱。伍家则不一样,树大根深,又积累数代,在关系网这一块,可以说比任何同级别的家族都广。

这年代虽然不兴什么阶级划分了,但默认的一些东西却还在,关系网代表着权,从古至今,权都比钱更吸引人。

这也是为什么在殷家本来的命运里,那么有钱的殷家会因为报复一个韩雅而家族败落,因为钱斗不过权。

伍风敛了表情,看着殷炎,眼里多了一些审视,说道:“车祸一场,你倒是变了许多。”

“因为成家了,有些责任要担起来了。”殷炎摩挲一下手上的戒指,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于是伍风的视线挪到了一直默默撸猫的喻臻身上。

喻臻:“……”

殷炎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祝百年好合。”伍风收回视线,以茶代酒敬了一下殷炎。

殷炎礼貌回应,应道:“多谢。”

两人说话时莫名散发出一种“愚蠢凡人不要插话”的气场,步辰的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决定沉默是金,回归本质——吃饭。

包厢里的气氛变得沉闷奇怪起来,一道铃声突然响起,众人齐齐朝着铃声传来处看去。

伍轩黑着脸把手机掏出来,盯着上面的来电提醒看了一会,直接挂断,起身说道:“殷炎,过去是我误会你了,下次再正式的请你吃饭赔罪,告辞。”

说完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正主走了,伍风也起提出告辞,步辰忙放下筷子送人。

一顿饭不尴不尬的吃完,步辰喝了酒,不好开车,于是喊了代驾,殷炎则先一步带着喻臻离开了,走前还和步辰另约了聚会的时间。

上了车喻臻终于憋不住,把看到伍轩身上有红雾的事情说了一下,却不想殷炎反应特别大,直接靠边停车,详细问道:“什么样的红雾?”

喻臻被他这态度弄得有些忐忑,忙仔细形容了一下红雾的样子,还说了一下每次靠近他之后红雾就看不到的情况。

殷炎慢慢靠到椅背上,看着他带着忐忑疑问的眼睛,喉结动了动,说道:“……没事,那是煞气,红色代表伍轩近期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喻臻震惊,忙说道:“那我们快点通知伍轩,让他最近小——”

“不可!”

殷炎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堪称严厉地看着他,说道:“凡人命运不可妄自更改,你和伍轩之间并无因果,不能去!”

一股无形的气势在车内扩散,喻臻只觉得大脑一懵,身体本能地往后躲,用力甩开了殷炎的手。

砰。

因为太过用力,殷炎的手因为惯性砸到了座椅上,发出一声闷响。

车内无形的气势悄然消散,喻臻回神,看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一眼似乎被他甩懵了的殷炎,忙坐起身抓住他的手,边揉边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疼不疼?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

殷炎压下情绪,抽回被他握着的手,坐回身重新发动车子,缓下声音再次嘱咐道:“碰鬼是为了救受困的鬼和即将被害的人,是功德,而随便插手凡人命运则是妄图改变天道安排,是禁忌。天道守恒,你帮人避开多少灾难,最后天道就会还你多少灾难,所以不能妄动。”

“天机不可泄露,更不可随意扭转,喻臻,你已经半只脚跨入地狱,又还未入道,这方面要格外注意。”

喻臻听着他的解释,看着自己空掉的手,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深沉复杂的情绪,复杂得他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内心深处似乎发出了这样的质问,但在问什么,他却不清楚。

再没人说话,车子沉默驶入了出事工人所住的医院。

两人买了慰问礼品朝着住院部走去,就在喻臻受不了沉默的气氛准备说点什么时,殷炎突然停步侧头,说了一句:“出来。”

喻臻忙跟着侧头,就见一道黑影突然出现,跑到他们面前趴了下来,以一种恳求臣服的姿势。

黑猫发出一声猫叫,同时一道偏僵硬的人声在脑内响起。

【求上仙成全。】

喻臻转身看着黑猫,掏耳朵。

错觉吗?他刚刚好像听到猫开口说人话了。

殷炎轻轻挥手,四周的景物突然迅速褪色,直到变成一片纯白,来往路人全都消失,纯白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猫的身影。

“此界灵气微薄,你能开智已是天道眷顾,如今你虽然失了身体,但修炼已成,只待身上阴煞化去便能真正入道,这百年辛苦,你真要放弃?”

殷炎开口询问。

黑猫仰头看他,再次叫了一声,声音哀泣。

【若不是碰到那个孩子,我早已死于人类扑杀。相伴十年,这份感情如何割舍,我不求其他,只求能护着她长大,求上仙成全。】

“人类十六也算成年,步莲已经长大了。”

【求上仙成全。】

黑猫始终趴伏不起,喻臻看得不忍,靠近殷炎,低声问道:“它想让你成全什么?”

“保留记忆重入轮回,继续陪在步莲身边。”殷炎回答,看向黑猫再次确认问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修为一旦被废就再也不能入道了,你真舍得?”

【求上仙成全。】

黑猫还是那句话,态度十分坚决。

殷炎不再问它,而是看向喻臻,说道:“你能在它身上看到什么?”

喻臻被问得一愣,侧头看一眼黑猫,回道:“就是一只普通的猫……眼睛是红的,身上冒着一些黑气。”

“那是阴煞,是它对伤害过它的人类的怨恨,入道也好,投胎也好,都必须先把这些阴煞化去。而能化去阴煞的,只有功德。”殷炎解释,说道:“所以要不要帮它,你来决定。”

黑猫闻言一愣,立刻又朝喻臻趴了下去,再次恳求地喵了一声。

喻臻没想到事情最后绕到了自己身上,紧了紧即使有殷炎陪在身边也始终不太暖和的手指,只犹豫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就上前蹲在了黑猫面前,身上功德金光浮现。

随着金光的散开,黑猫身上的黑气迅速淡化散去,眼里的红色消失,毛发似乎也变得蓬松柔滑许多。

阴煞消失后,虚无突然出现,在黑猫身上拍了一下,黑猫甩了甩尾巴,朝着喻臻喵了一声,身上白光浮现,身影渐渐消失。

【谢谢。】

喻臻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异象突现,几缕金光突然从纯白空间的尽头漂浮过来,直入他的身体,迅速温暖了他冰冷的四肢。

他忍不住舒服地低吟出声,待感觉消失后他捏了捏自己恢复温度的手,回头看向殷炎,问道:“这是什么?”

“救人的功德,若投胎不成,这只猫妖会因为太过怨愤而选择害人,最终魂飞魄散。你是它唯一的生机,很幸运,它抓住了。”

殷炎回答,手一挥,白色消失,周围的景象恢复正常,身边人群来往,完全没发现他们刚刚的异常:“走吧,该去看工人了。”

唯一的生机?那刚刚那些问题……

喻臻疑惑,见殷炎说完话就迈着大长腿嗖嗖嗖走远了,连忙收敛思绪,加快脚步追上去。

受伤的工人总共有三位,全是搭架出问题从高处摔下来受伤的。

三人中一人骨折,两人被架子下的砖石材料磕伤,分住在不同的病房里,殷炎先带着喻臻去了骨折工人的病房。

对于他们的到来,工人表现得很意外也很拘谨。

只是骨折而已,他没想到大老板的儿子会亲自过来慰问,都是粗人,没什么面对有钱人家少爷的经验,普通话也不标准,所以连说话都有些磕巴。

喻臻以为殷炎会问工人一些问题,但他没有,就真的只是来看看而已,送了些水果营养品,找医生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嘱咐两句就提出告辞了。

就这么转了三间病房,把礼品全部送完,殷炎带着喻臻出了医院,开车回公寓。

“你不问问吗?”喻臻上车后忍不住询问。

“问什么?”

“就问一下工人出事时的情况,工地是不是真的有些邪门事之类的。”

“不用问。”殷炎转动方向盘,顺着车流转弯,反问道:“你在那些工人身上看到阴魂气息了吗?”

阴魂气息?那种黑气?

喻臻老实摇头:“没有。”

“所以没有鬼怪作祟,是其他问题。”殷炎解释,余光看到什么,方向盘一转,突然开出车流,把车停在了路边一家连锁大超市前。

喻臻:“嗯???”

“我饿了。”殷炎平静脸解安全带,理直气壮:“我要吃你做的饭。”

喻臻:“……”

中午的烤鸭吃得一波三折,喻臻其实也有点饿,所以老老实实跟着殷炎进了超市。

提着一大堆食材回到公寓,喻臻刚准备拐去厨房,殷炎就先他一步走了进去,说道:“我做给你吃。”

修士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喻臻默默看他一眼,乐得不干活就有饭吃,应了一声就准备去转盆那看看,殷炎却又把头伸了出来,说道:“帮忙把食材提进来,谢谢。”

“……”

把食材提到台子上放好,喻臻再次准备甩手出去,殷炎又开了口:“围裙。”

喻臻扭头看他。

殷炎甩了甩整理熟食时沾到油的手。

天大地大,衣食父母最大。

喻臻取下格子围裙,走到殷炎身前,殷炎配合地张开双臂,低头。

脖子套好之后殷炎转身,示意喻臻帮他系上身后的带子。

喻臻伸手,用一种从背后环抱住他的姿势拉住挂下去的带子,收回手,给他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然后立刻开口说道:“戴好了,你做饭,我去看看转盆,辛苦了。”

说完果断后退,迅速撤出厨房。

殷炎侧头看厨房门口,手一晃,上面的油光如烟般蒸发消失,然后往后伸,从毛衣上拈起一根头发,变出一个刺绣小锦囊,小心装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