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一下,就下了一整天。
等暴雨停下后,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一道彩虹高挂在天边,七彩的光晕分外诱人。
苏羡儿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了梅园,等她终于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在园子里呆站了半天。
她嫁进吕家已经有十几年。住进眼下这吕府,也有五年多的时间。她一直将吕府当成自己的家,可到此刻,她才察觉自己有多可笑!
环首四顾,周围是如此乏善可陈。冷冷清清的院子,陈旧而朴素的摆设,除去当年带进府里来的那点私人物品,几乎拿不出几件能摆上台面的东西。
“来人。”
她连续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下人进来。
这才记起自己所居住的梅园,伺候的下人是如此之少——尤其是她刚刚去了中庭,看见中庭里那些里三层外三层伺候的下人后。
她唇角微微掀起,带起一道凄美的笑意来。
记得那时吕木义刚刚离开,她挺着大肚子住进了梅园。老爷询问过她可要增加些伺候的人手,当时的她以“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伺候的下人”为由,拒绝了添置下人。
此后这些年,她更是忘记了这茬。
可眼下和中庭里的那个女人一比,她才彻底看清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又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由衷盼着那个男人回来。甚至更在心中立誓,只要那个男人能远度重洋,能平安回来,哪怕让她短寿十年,她也甘之如饴。
只是对方当真的回来了,她才察觉,原来她还想要更多!
她的手拽紧了裙摆,用力得手指都泛白,咬紧牙关,才能阻止自己哭出来。
时光苍白了岁月,改变了很多人,也改变了她。
把她从一个敢爱敢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人,变成了眼下这幅懦弱的模样……
“少夫人,少爷有请。”
院门处,吕木义的贴身小厮禀报。
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院落,似乎对后院的冷清很是惊讶。
“知道了。”
沉默好一会儿,苏羡儿才收拾好心情:“等我梳洗一番就去。”
其实,她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华贵的首饰,她又不习惯使用胭脂水粉。最重要的,“女为悦己者容!”眼下的她,早已没有了需要她仔细打扮的那个人。
她在梳妆台前呆坐了许久,起身理了理衣摆,连衣衫都没有换,便走出了房间。
“走吧。”
她率先往外走,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贴身小厮微微愣神,随即跟上。
花厅里。
吕明已经回府,坐在上首满脸堆笑,亲切地和安妮说着话。吕木义坐在安妮身旁,时不时温柔地点头,补充着一些内容。而吕怀安就坐在吕明身旁,沉默的吃着碗里的饭菜,偷偷打量对面的两人,眼里都是好奇色。
苏羡儿进来时,见到的就是眼下这幅和乐融融的景象。
她就好像一个多余的人,突然闯进了温馨的画面里,让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转头看向她。
苏羡儿定神,上前见礼。
“羡儿拜见公爹。”
“羡儿来了。”
吕明这才发现了她,招呼她入座:“来来来,快坐下吃饭,眼下就等着你了。”
“是。”
苏羡儿顺从的应着,要坐下时,又愣住了。
这些年吕木义不在家,她早已习惯了坐到吕明的下首,哄着安儿吃饭,顺便将生意上的事情禀报给他听。
可眼下,她平时端坐的位置上,却坐着另外一个白皮肤、高鼻子、蓝眼珠的女子!
就在她为难之时,衣袖被人轻轻拽动。
“娘,您来这边坐嘛,安儿想娘了,想和娘一起吃饭。”
吕怀安仰着头,一脸希翼望着她。
苏羡儿松了口气,赶忙顺势坐到安儿的身边。
安妮眨着蓝眼睛,朝着苏羡儿友好的一笑:“你好。我们之前在门口见过是不是?你真的好漂亮。”她赞叹着。
苏羡儿勉强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你也很漂亮……”
吕明哈哈大笑:“羡儿呀!这是安妮,安妮最近在跟着义儿学习画水墨画。我适才看了,她的画风颇有风骨,神韵初具……”
对于异族人来说,要学习大周朝的国画,着实不容易!安妮确实比一般人更有天赋。可距离吕明所言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吕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渐长!
安妮大大方方朝苏羡儿伸手:“原来你叫羡儿。我可以叫你妹妹吗?羡儿妹妹你喜欢画画吗?”
苏羡儿拿着竹筷的手倏地收紧。
妹妹?
她一来,自己就变成了妹妹了吗?
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看着对方那双白得令无数人赞叹的修长手指,苏羡儿蹭一下站起。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告辞了。”说完,飞快地逃也似的离开了。
“娘,娘您等等我……”
她一离开,吕怀安也放下筷子,迈着小粗腿快步追了出去。
安妮一脸懵懂,看向吕木义:“木义,羡儿妹妹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
吕木义安慰她,顺势用公筷从碗里夹起几片牛肉给安妮:“安妮,来,吃这道菜。这道酱牛肉是我特意命厨子替你做得,希望你能喜欢。”
“啊哦,牛扒可是我的最爱。亲爱的,我尝尝你们家乡的酱牛肉。”
安妮兴高采烈的吃着。
二人的互动,看得吕明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欣喜的是自己这二愣子的义儿总算开窍,带了女人回府。大周命令宰杀耕牛,义儿为了这个女人,居然也让牛肉上了桌。
在他的认知里,男人三妻四妾都没有什么。只可惜,这个女人是个异族人。
他担忧的是羡儿那丫头,这些年以来,羡儿有多努力,他都一一看在眼里。眼下义儿回来了,还带着女人一起回来,他还担心她会受不住,跑来找他诉苦。不料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这才故意试探一二。
岂料他做了这么多,羡儿那丫头依旧在沉默。
这可怎么办好?
雨后的夏夜,空气里带着一股清晰的气息。
吕木义迟疑地站在梅园的院门外,拧眉望着院内亮起的那一盏孤灯,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此,许是苏羡儿离开时,那张惨白的脸不住在他眼前晃动,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