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凝思将陆小远的胳膊搭到自己脖子上,架着陆小远往圣琅山赶去。陆小远身受重伤,经不得颠簸,她也不敢施展身法,只能缓缓前行。
陆小远的头贴在凝思的粉颈上,凝思只觉得他的呼吸时强时弱,忽急忽缓,脸也冷的厉害,生怕他就此闭住呼吸,柔声道:“陆师弟,你千万要坚持住啊,咱们马上要到天柱峰了,青华师伯一定能将你治好的。”
陆小远感到力气在不断流失,脑中混混沌沌,轻声说道:“师姐,咱们说会儿话吧。”
凝思道:“好好,你要说什么?”
陆小远道:“你给我讲个笑话好不好?”
凝思颇感为难,她自幼清修,勤于参玄练武,最多跟师姐师妹说笑一两句,就算消遣时光了,要她说个笑话,真是为难的很,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忽听得陆小远叹了一口气,显然很是失望,又好像元气将尽的样子,心道:“他是想听着笑话提一下神,我若不讲,万一他沉闷之间,就此….”心中一痛,赶忙说道:“陆师弟,你打起精神来,我这就给你讲。”陆小远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凝思讲道:“从前有个外出游玩的人,中途口渴了,就想着找点水喝。”陆小远突然道:“我也口渴了…”
凝思见他嘴唇干裂,双眼无神,知道他是失血过多,虽然给他敷了灵药,又简单的包扎过,还是得多喝水才是。找到一块岩石,让陆小远倚在石上,说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找水喝。”
凝思施展御风术,轻飘飘御风而去,陆小远望着天上的星辰,心道:“凝思师姐跟我说,刚刚我就像变了个人,杀气腾腾,很是怕人。那金涂罗羞辱凝思师姐固然该死,被我硬生生掰断了脑袋,唉,却也太惨。”转念又想:“凝思师姐温柔有礼,还讲同门义气,肯陪我赴难,我为了救她杀几个盗匪又算得什么?”
不一会儿,凝思取了水,用一片蒲扇大的树叶盛着,送到陆小远嘴边,柔声道:“陆师弟,水来了,你喝水吧。”将树叶一角放到陆小远唇边,慢慢倾斜,清水送入陆小远口中,送了一些,将叶子抬起,待他咽下后再送。
忽然指端被一块粗糙的东西碰了一下,微一愣神,便明白那是陆小远的嘴唇,“啊”一声轻呼,心神一震,玉手剧烈抖了一下,清水都洒到了陆小远的衣襟上。
凝思见状,随手将叶子丢到一边,急急道:“对不住啊,陆师弟,我….”说着掏出手帕,在陆小远的衣服、脖子、唇下细细擦了起来。一阵清幽的兰花香味扑鼻而来,陆小远也分辨不清那是嫩葱玉手发出的,还是手帕发出的了。
凝思将陆小远身上的水迹擦干,收起手帕,满怀歉意地说道:“我把水都洒了,我再去取一些来。”
陆小远见她秀发边沾着几滴汗珠,知道来回一趟距离不近,说道:“不用了,我喝得够了。咱们这就走吧。”抿了抿嘴唇,道:“师姐,你刚才的笑话还没讲完呢。”
凝思将他扶起,架着他往圣琅山走去,继续讲道:“有个人外出的时候口渴了,那时是夏天,天气炎热,他看到不远处有水汽升腾,便往水汽的方向跑去。跑到那里一看,是一片好大好大的湖泊,他想了想,转身就走。”
陆小远问道:“为什么?”
凝思见他被笑话吸引,略微安心,继续讲道:“是啊,湖边有个歇脚的人,也问他:你都快要渴死了,为什么不喝水?那人就说:这些水太多了,我都喝完,不就涨破肚皮了?还是赶紧找个村子,讨一碗水喝吧。”
沉寂半天,陆小远笑了几声。凝思听出他笑声中尽是勉强之意,更加过意不去:“对不起啊,陆师弟,我连个笑话都讲不好,我真没用。”
陆小远安慰她道:“你的武道修为都到了圣位,整个圣琅派的年轻弟子中也没几人及得上你,又这么温柔文雅,你要是没用,天下人不都是脓包了?”头部微动,感觉咽喉处柔滑,目光一低,发现是凝思的长辫刚好垫在自己的颏下。
凝思道:“谢谢你赞我啦,我没下过几次山,还是你来讲些故事吧!”
陆小远想了想在江湖的种种经历,还是弱肉强食的惨事多,真正值得开怀一笑的,几乎没有。便说道:“我小的时候,我娘给我做了好多玩具木偶。有会飞的老鼠、转圈的小鸡、能动手打架的两个剑客,还有很多很多,我也记不过来了…”
他说话气若游丝,凝思只为让他保持一丝清醒罢了,听得模模糊糊,问道:“会飞的老鼠?那不是圣琅山上的插翅松鼠么?”
陆小远笑道:“不是的,那是用木头做的,我娘的双手给了他们生命。”
凝思道:“你娘的手真巧。她给你做了那么多东西,一定很疼你了,是不是?”
陆小远道:“是啊。我家在晋州的一座小村里,我爹在我三岁那年去世了,是我娘辛辛苦苦把我养大的。不过我长到四五岁,就不爱跟那些木头死物玩了,经常跑出去野,有时候在外面惹了祸,我娘会骂我几句,我故意气她,不去理她。”二人说话之间,已经上了圣琅山,在山路上走着。
凝思道:“你现在进入圣琅派,你娘是不是很想你啊?你多久回家一次?”
陆小远黯然道:“我八岁的时候,我娘就去世了。”凝思乍听到这等惨事,也不由惊呼一声。
“我娘死后,村里的人就占了我家,那些玩具,也被其他小孩抢走了,我打不过那些村民,只好离开那里,四处流浪。这把青铜剑,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凝思听他说起这些不幸的往事,心酸不已。正走着,山上奔下一人,衣衫带风,足不沾地,身法极快。距得近了,凝思才认出来人是青华真人。青华真人见陆小远伏在凝思肩头,显是身受重伤,一言不发,将他抱起,飞速往山上赶去。
凝思御风术不及青华真人,适才又架着陆小远,陆小远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她身上,走了这么久,体力几乎耗尽,迟了好久才到青华真人居室外,发现师父素华真人也在天柱峰。
原来天黑之后守常没见到陆小远,告知了青华真人,青华真人派众弟子在山上寻找。他门下弟子甚少,便去找素华真人借弟子,恰逢素华真人门下凝思也不知去向,青华素华二门众弟子便一同寻找两人。
素华真人见凝思到来,问起了事情原委。凝思便将二人一同下山、跟金涂罗等强盗打斗、陆小远为救自己反而受伤这些事说了。素华真人素知凝思做事稳重,绝不会在强盗没进镇子时主动出击,想必是陆小远做事莽撞,把凝思也卷了进去。但想到陆小远舍命回护凝思,对他的赞许之意大过了不满之情。往青华房间望去,通过影子看出青华以手抵背,在为陆小远输送真气,有些担心陆小远的伤势。
凝思心道:“三清祖师保佑,陆师弟一定要平安脱险,只要他无性命之忧,我愿….嗯….”脑海中浮现出陆小远在万千刀影之下抱住自己的情景,那张满不在乎的笑脸,还有杀死金涂罗,免自己受辱时咬牙切齿的狰狞面目,这时想起,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怕。灯火微微晃动,映出的青华和陆小远的两条影子时长时短,凝思的一颗芳心也像这灯火般毫无规则的乱跳。
过了小半个时辰,青华走出,见素华和凝思仍在门外,说道:“小远已经不碍事了,休息几日便好,师妹,师侄,劳你们挂怀了,这就请回吧!”
凝思和素华真人听说陆小远无生命危险,放下心来,与青华告辞,下了天柱峰。
青华真人在门外仰望天空明月,心中却在思索陆小远的事。身后一个声音道:“师父,你在想什么?”青华真人回头一看,正是陆小远,他已清醒过来,身体无碍,便下床走出房间,正好看到出神的青华。
青华问道:“你好点了吗?”陆小远活动了一下四肢,又调了一下内息,道:“弟子好得很了,多谢师父救我。”
青华摇摇头,道:“并非我救的你。你先是中了万人斩,又被丧魂骸骨击中,本该五脏六腑受伤,真气衰竭,性命垂危才是,我查看你伤势时却发现你腑脏的伤势似已痊愈,经脉之间有一股旺盛的旁门真气护着心脉,并无险情。”陆小远瞪大了眼睛,望着青华真人,实不知自己体内如何多了这一道真气。
青华道:“你刚入圣琅派时体内就有这一道真气了。”沉吟片刻,道:“这道真气并非邪门真气,看它的作用,倒像是佛觉寺的金蝉真气。照你所说,这道真气应该是那姓苏的老先生传你,却不知他是如何练得禅宗佛功。”
陆小远并不知道佛觉寺的金蝉神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绝顶神功,无言可对。青华正色道:“此事只有我和紫华掌门知晓,今日告诉你,你不可随意告诉他人,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