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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老了。”她伤感地哭泣。

韩卓面无表情, 伸手撕掉她眼角的皱纹贴。

……

长大后的儿子, 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生物。

黛西发自内心叹了口气,她终于妥协一步, 从香烟盒里抖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眯起眼睛吞吐烟圈:“说吧,谁要绑架你的客户?”

韩卓回答:“是地下仓库的人。”

黛西微微迟疑了一下:“你确定?”

韩卓点头:“我确定。”

……

远处传来市政广场的钟声,“铛铛”七下, 宣告着夜色正式来临。

酒吧街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到处充斥着迷离的灯光、激情的音乐、拥挤的舞池,和一排排被注满各色液体的酒杯, 人们卸下白天一板一眼的面孔, 在这里社交、放松、买醉、哭哭笑笑、吵吵闹闹, 世界也在泼洒的红酒里颠倒。

酒保从客人手里接过钞票,却看也不看一眼,就随手塞进了凌乱的抽屉里,像是在对待最廉价的草稿。他喜欢的是宝石,事实上这条街上许多人,喜欢的都是宝石,闪着亮光的, 璀璨夺目的, 冰冷的, 华贵的,像星星一样闪烁,也像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在这座城市里,其实并不是只生存着地球人,还有一大群……异能者,他们来自另一颗遥远的星球,如果用人类的文字来表达,那里应该被翻译成“宝石和星辰”。

美好的名字,也是永远都回不去的故乡。

一千年前,一艘飞船在遨游星河时发生事故,只好选择地球作为紧急迫降点。有人因此丧命,可也有许多人活了下来,他们伤痕累累,艰难地从保护气囊里爬出来,慌乱而又迷茫地打量着周围的陌生世界。

那是一片广袤的草原,闻讯而来的游牧者救了他们,不仅带来了食物和水,甚至还帮忙掩埋了飞船的残骸。从那之后,部族里多了十几顶帐篷,地球上也多了一群河外星系来的客人,他们隐姓埋名,努力而又小心地适应着周围的一切,就这样一代一代繁衍下来。初时还有详细的文字记载,可随着岁月逐渐流逝,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人能够再说清楚,地球上究竟隐藏了多少异星人。

而所谓“地下车库”,则是一个代号,更确切地说,那应该是一家非法科研机构,他们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踪着异能者,寻找着一切可能的线索,如同最狂热的粉丝,却拥有最残忍的手段。

“你的客户呢?”黛西把烟头摁灭,“也是异能者?能让地下车库和你作对,他应该很出名。”

韩卓摇头:“他是地球人。”

黛西睁大眼睛:“地球人?”

……

小车在夜色中疾驰,白曦蜷缩在后座椅上,满身都是冷汗。他下午在总公司做完报告后,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又或许是因为着了凉,总之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台冷冰的搅拌机,他默不吭声,一个人在办公室休息了将近一个小时,又喝了七八杯热水,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晚上还有饭局,白博阳并没有觉察到儿子的异常,他只听说韩卓不在,就把自己的车调给了他。酒桌上当然要喝酒,虽然白曦已经尽量控制,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诱发了下了一轮胃痛。司机不敢大意,直接开车送他去了医院。半个小时后,白太太坐在病床前,把白先生从头数落到了脚。

白曦有气无力,半睡半醒,做梦还在听两人吵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想睁开眼睛,却又实在没有力气,黑甜的梦境如同柔软的羽毛,一层一层温柔地包覆上来,安静而又舒适,让他片刻也不想离开。

这个梦境很绵长,到处都闪着细碎的光。

胃里的不适感逐渐消失,白曦躺在被窝里,觉得自己此时正行走在云朵间。耳边似乎有人在轻声笑,韩卓隔空往他鼻尖弹了弹,落下一片漂浮的莹亮。

直到第二天中午,白曦才推开被子坐起来,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早。”韩卓站在门口,“可以进来吗?”

白曦打着呵欠问:“家里怎么这么安静?”

“白先生和白太太有约,李阿姨禁止我大声说话。”韩卓帮他把拖鞋放整齐,“针对昨晚的事,她还严肃批评了我一个小时,明令禁止我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爸妈不在家?”白曦闻言松了口气,重新直挺挺倒回床上,既然目前没有人能批评自己,那么完全可以再赖半个小时。

“你该起来吃东西了。”韩卓提醒。

“没胃口。”白曦拒绝。

“听说你昨天在集团会上的表现很好?”韩卓把他强行拉起来。

“那当然。”白曦扯过被子裹住自己,“行了行了,我要睡觉。”

“连续饿两顿你又会胃痛。”韩卓很有耐心,“听话,晚上再睡。”

“救命呀!有坏人!”白曦在这一刻刘春春附体,嗲着嗓子抗议。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韩卓心知不妙,果断一把捂住他的嘴,但显然还是迟了一步,李阿姨宛若神兵天降,她举着铲子站在门口,用非常震惊又非常生气的语调批评韩先生:“少爷还在生病,你为什么要捂住他的嘴?”话说回来,这人到底是哪家倒霉公司介绍来的,为什么业务水平这么烂也能上岗,还有没有职业准则啦!

白曦虚弱地躺回床上:“嗯。”

韩卓:“……”

韩卓试图辩解:“可是该吃午饭了。”

白曦索性把半张脸都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睡意未消的眼睛,他哑着嗓子抱怨:“不想起床。”

“不想起床,我们就不起床。”李阿姨说得铿锵有力,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先生,“你来帮少爷端一下饭,让他在床上吃。”

白曦默默做出胜利的手势。

韩先生寡不敌众1:2落败,只好帮忙在床上撑开一张小桌子,桌面上画着粉红色的桃心和公主,看起来很可爱,这原本是李阿姨买给孙女的礼物,暂时友情支援给了白曦。

午餐是鱼汤和面条,白曦裹着被子,一边吃一边随口问:“你昨天去哪了?为什么我看车一直在停车场。”

“办点私事,不方便用白总的车。”韩卓说,“抽空去找了一个朋友,她住在七叶路。”

“七叶路,酒吧街啊?”白曦一听,果然就又很嫌弃,他用筷尾戳戳韩卓,提醒道,“刚一来就勾三搭四,小心将来出事。”

韩卓笑着摇头:“只是普通朋友。”

“不管是什么朋友,只要别给我惹麻烦,只要别勾引我的员工,其余随便你。”白曦抱着碗咕嘟咕嘟喝汤,过了一会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这周末不准你请假,和我一起去接春春出院。”

韩先生点头,抽出纸巾帮他擦嘴。

※※※※※※

周六天不亮时,天上就飘起了小雨,直到清晨依旧沙沙有声。偌大一片住院区,只偶尔有几名护士推着车跑过。大概九点左右,一辆半旧的KIA车匆匆开进车库,不多时,17楼的电梯就“叮”一声打开了门。

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看起来是一对夫妇,四五十岁的年纪,神情惶急,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他们并没有去护士台咨询,而是直接想去病房区。

“喂。”身后有人询问,“请问是赵先生和赵太太吗?”

赵跃进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对方。

那是一位高贵而又美丽的妇人,黑色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顶,穿着笔挺的职业套装,脚下踩着细跟尖头鞋,神情高傲,气场全开。

“你们好,我是刘春春的阿姨。”黛西打量着面前这两个人,装模作样道,“刚刚也是我打的电话。”

“该怎么称呼您?”赵跃进迟疑着问。

“我姓刘。”黛西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金框眼镜,对他莞尔一笑,“您可以称呼我为,刘律师。”

医院地下车库里,白曦看着面前的旧车,奇怪地说:“他们怎么来了。”

“谁?”韩卓问。

“肇事司机,你还记得吧?我和你提过,赵跃进,这是他的车。”白曦看了眼车牌号,“难道是来接春春出院的?”

韩卓微微皱眉,伸手按下电梯:“俞炯他们来了吗?”

“起晚了,还在路上。”白曦手里抱着一大束花,完全挡住了视线,只有一片浪漫到死的粉红色,倒是很符合刘春春的喜好。

“走吧。”韩卓让白曦先进电梯,而在他转身关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赵跃进夫妇俩跟在一个人身后……黛西?他心里吃了一惊,再想看时,三个人却已经鱼贯上了一辆车。

“可之前的那些实验呢?”白曦想了想,又问,“不会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会,而且按照黄靖远之前的种种表现,这个孩子应该也是他实验的一部分。”黛西道,“不过赵小娟似乎想留下这个孩子,在这件事情上,她显得非常固执。”

“这种坚持和黄有关?”韩卓又递过来一杯酒。

“那真是一位非常可怜的女士。”黛西叹气,“在婚礼结束后的第五天,黄靖远就表示可以通过科学手段使异能消失,并且说服赵家父母,一起把她送到了所谓‘朋友的实验室’。”

在那之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与改造,或者干脆说是折磨。在每一个最痛苦的时刻,黄靖远都会鼓励她坚持下去,并且描述两人未来的生活——不再提心吊胆,不再惶惶不安,而是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上班、遛狗、烹饪、接送小孩,拥有一个无比平凡而又圆满的家庭。

“那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呢?”白曦问,“上次说黄靖远已经开始流连夜店,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放弃了甜言蜜语?”

“在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实验后,丈夫终于对妻子变得失望起来,开始用酒精麻痹他自己,并且拈花惹草、夜不归宿。”黛西道,“而那位自卑而又内疚的妻子,只会更加怨恨她自己的不争气,甚至主动要求接受更多的实验。”

光是听到这段话,白曦就心底发悸。

“还有更糟糕的,连赵家的父母也站在黄靖远这边。”黛西继续道,“不过并不是因为麻木,而是因为他们太爱这个女儿,所以才会被蒙蔽,想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变成普通人。”

在每次接受完实验后,赵小娟的异能总是会消失一段日子,一周、一个月,甚至更久,而这段时间对于赵家父母来说,也就成了最欣喜也最忐忑的煎熬——当然,所有的希望到最后,都会被黄靖远的一个电话击得粉碎。

“她现在还爱黄靖远吗?”白曦继续问。

“爱,不过还要再加上内疚、仰慕、怨恨和恐惧,那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情感,外人很难领会。”黛西道,“我很愿意帮她从魔鬼手中脱身,不过她得自己先醒过来,或者有个人叫她醒来。”

……

空荡荡的别墅里,赵小娟正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经过两个多月的美容院护理后,她的脸色已经不再枯瘦蜡黄,头发整整齐齐盘在脑后,整个人都是清爽而又端庄的。

她喜欢此时此刻的自己,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寂静,华丽精致的家、二十出头的年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每一样听起来都是那么令人羡慕,甚至连她自己也有些恍惚,似乎这一切就是自己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