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 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陆听溪挣开他,气鼓鼓道:“你这是做甚?还有, 我刚摘的花儿!”

谢思言扫了眼撒了满地的茉莉花蕾, 又看向气呼呼的少女。

脸上一丝红晕也无, 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里,他还是那个儿时总无端欺负她的讨厌鬼,只是个头更高了而已。

“回头赔你。”就是把整个山头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赔你也成。

他抬头, 少女几步跳开, 紧紧护住自己的小篮子。

“陆老太爷找着了, 正在归京路上。”

陆听溪一怔, 忙问祖父如何了。

“性命无虞, 但颠沛受惊总是免不了的。老爷子是南下赈灾的, 差事没办完便没了踪影,回京后必会被弹劾失职之过,甚至还会被说成是办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出戏以避问罪。若就此定罪, 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样简单了。”

“不过, 我已辗转查到雇匪劫扣老爷子的是哪个了, 只要赶在老爷子被锦衣卫送回京之前拿到证据, 就能证明老爷子是被人设计, 进而脱罪。所以要尽快取证。”

陆听溪担忧道:“可祖父办差不利是事实,当真能脱罪?”

“可以将功抵过, ”谢思言看着她, “你可曾想过, 老爷子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爷子可能查到了什么。”

“我是来与你说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过来,离得太远,我说话费劲。”

少女纹丝不动:“你说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爷庆寿那日,你也要去,届时宾客纷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并为自家避祸。”

陆听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会在董家老太爷做寿那日出现。那人担心东窗事发,预备好了一出戏,打算祸水东引。等事成,陆家那边再拿出先前吕氏的供词,差不多能为老太爷脱罪。”

谢思言将计策细细说与她听。陆听溪问他为何帮她取证,谢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热息拂耳,低醇喉音灌击耳鼓,引人心尖颤抖。

陆听溪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过近,撤步退开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几圈才起身。

陆听溪仍想知道缘由,再问,谢思言道:“跟上回一样,你是在协助我,只不过结果是互利的。”

“陆家此番若能安度险关,大半是孙懿德的功劳。我只想借机查清一些事,顺道剪除几个对家。”

陆听溪点头,仰头跟他恳挚道谢。不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终究是帮了她。

谢思言听她言谢,似乎有些烦躁。他侧头盯着远处的峦嶂流水,忽道:“往后不必跟我道谢。”

他又想与她说沈安以死设局的事,一阵人声传来。

陆听溪听出了甘松的声音,一凛,忙跟谢思言道别。挎着小篮子跑出几步,又扭过头:“还欠着你八张肖像,下回寻机继续补。”

少女步伐轻盈,谢思言总觉她跑起来兔子一样。

他原地踱了几步。

江廓是千方百计挟恩求报,他却是千方百计地撇清,唯恐她谢他。

谢思言回来时,杨顺发现他脸色不大好看,捡了他爱听的说:“董家老爷子寿宴不远了。”很快又能再见到陆姑娘了。

谢思言在车厢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帘:“去备些茉莉香片来。福建、金华、苏州、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顶山绿茶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杨顺一怔,这四个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产地,蒙顶山更是盛产名茶,世子就爱喝蒙顶山的万春银叶。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顶级花茶,世子爷这是要备礼送人?

他正要应诺,却又见世子摆手。

“罢了,我亲自跑一趟。”

隔日,陆听溪随兄长出门买要做寿礼的古画。

挑好画,她转去采买小食。陆修业看她挑得慢,让她好生拣选,自己去附近买几样男子的配饰。

陆听溪选罢让伙计包好,想起银钱都在陆修业身上,只好等着陆修业回来给银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没瞧见陆修业的人影,出去寻陆修业的丫鬟也未回,她跟伙计大眼瞪小眼,正觉尴尬,忽听伙计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陆听溪回头一望,发现并非陆修业。

这伙计方才没见过陆修业,如今见有男子入了铺子朝她走来,便以为那是她兄长。

永定侯世子孔纶生得风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礼,颇为落落。见陆听溪未有动作,他笑道;“表妹不识得我了?我便是那个挡了表妹画树的隔房表哥。”

谢思言从香片铺子出来,迎头就遇见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谢家四门亲家董家,是京师出了名的纨绔,吊儿郎当惯了,谢思言离京求学的这一两年,让董博延忘记了这个表弟的可怖,瞧见谢思言怀里两个精致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这是给老爷子备的寿礼?我家那老爷子不爱喝花茶,说那是姑娘家……”

谢思言一记冷眼掷来,董博延心头一凛,把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脸皮厚,赔笑几句,又壮着胆子跟上去:“有件事还望表弟帮我一帮,我实是没法子了。”

董家和谢家有渊源,但因谢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谢思言本人的强势,董家人在外头还能摆摆谱,到了谢思言跟前就成了软脚蟹。

董博延自顾自道:“陆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还记得?”

“自打有一回见了那小美人,我这心里就猫抓猫挠的。如今陆家不是遇上麻烦事儿了吗?我就忖着,看能不能顺势弄个媳妇回来。但我打听了才知,有高僧说她十五之前不宜定亲,你说邪乎不邪乎?”

“哎,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自己娶不到陆姑娘,就使了这么个损招儿拦着陆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还听说近来遣媒去陆家求娶陆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这会不会也是……”

谢思言忽而转头,看了杨顺一眼。

杨顺顿时会意,一挥手,后头随行的护卫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挣扎着喊:“表弟千万记得届时来赴寿宴啊,你离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记你……”

杨顺心道,好些人惦记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约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罢了。

这位董家小姐一心觉着自己嫁入国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边凑。

谢思言怀里两个匣子内装着他刚买的几罐花茶,匣子是铺子的掌柜亲自预备的。京师最贵的茶叶铺子预备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红木匣,只谢思言看来看去始终觉着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换个什么匣子好,一眼望见正相攀谈的陆听溪和孔纶,转头疾步径去。

杨顺只觉世子那气势,活像是要去捉奸,连忙跟上。

孔纶眼角瞥见谢思言,朝陆听溪笑道:“我还要赶去府上拜会,待会儿表妹回了,我再让人将各位表妹的礼分送出去。”言罢,行礼离去。

陆听溪转头看孔纶的背影。孔纶今日是要去陆家拜会,据他说是为了她二婶刘氏之事,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看什么呢?”

陆听溪耳中陡然灌入这一道清冷男声,讶异回头,施了礼,道:“世子怎在此?”

谢思言眸中暗色风云几涌,道:“我要往韦弦书院就学,出来采买些零碎。”

陆听溪不由惊叹。

抱璞书院创设已逾七百载,历代修缮,乃当之无愧的国朝书院之首。谢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书院就学近两年,依着魏国公的性子,谢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业都拿头名,绝回不来。

思及魏国公,陆听溪就对谢思言生出无尽同情。魏国公谢宗临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听闻谢思言但凡哪回考业不是头名亦或被查问功课时未能令国公爷满意,就得领一顿家法。

她幼时曾亲眼见过魏国公责打谢思言。谢思言那等刚强之人,被自己父亲拎着藤条抽得浑身战栗,衣衫渗血,却仍惨白着一张脸硬生生撑着,闷头不吭。最后倒下时,已经人事不省。

那一年,谢思言才十岁。那等触目惊心,她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却听闻,那并非魏国公打得最狠的一回。这种家法于谢思言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谢思言的童年跟别家孩子迥异,毫无乐趣可言,有的只是念书和责打。魏国公府富埒王侯,但谢思言幼时却没有一样玩具,魏国公也见不得他有贪玩的时候。

他如今才从抱璞回来几天,又要换书院就学。

这种日子,寻常人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杨顺接过冷着脸的世子爷塞来的匣子,一时懵了,世子爷特特挑起韦弦书院的话头,是要陆姑娘往下问的,陆姑娘连声嗟叹是怎么个意思?

陆修业回来时,瞧见谢思言的神色,以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龃龉,自家做主将妹妹买的吃食全给了世子,转头让妹妹再买一份。

谢思言发现陆听溪的口味倒是专一,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摆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张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画像。

陆听溪见谢思言神色难言,以为他不肯领受,谁知他收了东西就作辞了。

一回府,陆听溪就被三姐陆听芝拉了去。

“今儿家中可热闹了,”陆听芝兴冲冲道,“非但来了永定侯世子,还来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说稍后便到。你来得正好,沈公子的侍从刚到,带了好些馈赠来,娘唤我们去前头接礼。”

“什么来得正好,”陆听惠上前,“才到了一批。这头一批礼必是要给祖母和三婶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儿,三妹快莫说了,别让五妹妹空欢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拢嘴。

沈惟钦和左家一拍两散,必是瞧着陆家那事不会有所妨碍,要转而和陆家交好。沈惟钦是她三房的表亲,说不得还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两个女儿,娶哪个都好。

沈惟钦毕竟是楚王的孙儿,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亲家。

礼物分两批,第一批自是给老太太和三房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大嫂叶氏、各房姑娘并府上有头脸的下人全到了,她犹嫌不够,恨不能把阖府的人都叫来,仔细瞧瞧她三房的排场才好。

她许久没有这样长脸的时候了。

陆听惠拉着三房的堂妹陆听芊,含笑说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礼,让她头一个看。

侍从献礼于老太太后,陆听溪发现那个捧着礼单的长随仿似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叮嘱身边侍从几句。

三老爷不在,孟氏见几个小厮又抬了一拨礼进门,整了裙钗,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搁到折屏那边,过后我再着人搬到三房去。”

但转念想想,谢思言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这样出身不算顶好的子弟在他面前怕不过一粒微尘,这般态度也不足为怪。

他心中再是不忿,面上也得堆上恭敬的笑,跟着谢三公子一道行礼。谢思言却根本没搭理他,一径去了。

江廓觉得下不来台,但他眼下必须忍耐。

谢三公子拍拍江廓,笑道:“我这兄长向来待人冷淡,又急着去见伯父,莫放心上。”

江廓勉强笑笑,又看了谢三公子一眼。

这谢公子特意提一嘴,却不知是真怕他放心上,还是反话正说。

魏国公谢宗临听到书房门开,回头看去,一眼就瞧见满身风尘未除的儿子。

儿子身上仍着披风,显是未及更衣便来见他了。

谢宗临倍觉欣慰。

虽则他这儿子平日里疏淡,但如今离家日久,到底也还是挂念他这个父亲的,不然为何这样急吼吼地来见他。

谢宗临老怀甚慰,越想越舒心,面上却是半分不显,淡淡道:“待会儿拾掇拾掇,去拜见你祖母。你离家这一两年,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谢思言应是,又问安几句,话锋忽转:“儿子已暗中去信孙先生,他过不几日就会出面为陆家斡旋。”

谢宗临尚未从方才的快慰中回过味来,正打算趁势端着脸查问几句功课,忽闻此言,一顿:“你为何掺和此事?”

儿子话中的孙先生指的是户部尚书孙大人。这位孙大人可是难请得紧,但那是对旁人而言。搁他儿子这儿,就是几句话的事。

“一则,陆家与谢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搭把手广结善缘,说不得往后还有求报之时;二则,陆老爷子不能出事。”

谢宗临默然。如今朝局波谲云诡,儿子此言何意,他自是了然。

“儿子有法子保陆家无事,但儿子此举不宜声张,父亲心中有数便是。”

儿子行事,谢宗临向来是放心的,摆手道:“得了,父亲知你有自己的考虑,谨慎些便是。先去更衣吧。”

谢思言退了出去。

谢宗临靠到椅背上啜茶,忽思及一事,顿住。

他方才只顾着思量第二条了,那第一条……谢家往后要跟陆家求什么?还广结善缘?他儿子知道善缘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这儿子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向来谋定后动,何况陆家这事其实棘手,他是绝不会为往后虚无缥缈的所谓回报就揽下这桩麻烦的。

谢宗临思前想后,觉得第一条约莫只是凑数的漂亮话,思言出手的缘由应是在第二条上。

朝局牵系着谢家,说到底思言还是为了宗族。

谢宗临嘴角微扬,心中大慰,儿子果然成长不少。

拜望了祖母,谢思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鹭起居。命人烹了一壶万春银叶,他坐到书案后头,一面吃茶一面听长随杨顺禀事。

待他听罢沈安之死的前后,冷笑森森:“果然是个狠人,终究是走了这条路。”

杨顺不懂世子何意,怎生听着倒像是沈安设计陆姑娘,蓄意赴死?

谢思言慢条斯理吃茶。

这世上能让一人永生铭记另一人的法子统共就那么几种,除开终身的陪伴,便只剩下刻骨的爱、铭心的恨,以及以命施恩。

如若前三样无法达成,那还有什么比“因你而死”更深刻的呢?死得越惨,记得越牢。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

沈安心机深重,正是看准了陆听溪不是个轻易忘恩之人,这才设计这么一出,为的不过是让陆听溪牢牢记住他。

他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不可能娶到陆听溪,才做出的疯狂之举。即便放弃大好前程也在所不惜。

死了倒也省些麻烦,若再不死,他恐怕就要亲自动手。

杨顺追随多年,每每瞧见世子阴冷的面色,仍会胆寒。这世上但凡得罪过世子的,有哪个能讨得了好。

不过,那个花儿似的娇娇小姑娘,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谢思言想起“陆听溪”这个名字,胸臆间瞬时涌起一股激荡炽烈的火浪,嘶吼着、翻滚着,下一刻就要呼啸而出。

他问陆听溪如今可在府上,杨顺硬着头皮道:“似是……似是不在。陆姑娘今日一早便出了门,听闻是去给陆老爷子祈福,外加给……给沈安扫墓。”

杨顺话未落音,便听“啪”的一声,世子按下茶盏,起身便往外走。

陆听溪眼下还滞留道中。

方才沈惟钦发现陆家三房竟与他有渊源,便和她兄长多言了几句。

陆听溪在一旁等待时,左婵却是绞紧了帕子。

她方才在马车中等待母亲,沈惟钦到来不久母亲也回了。她得了母亲的暗示,才知眼前的沈惟钦就是要与她议亲的那个宗室子弟。

她先前就听母亲隐约提过,她要跟一个宗室子议亲,但一听说不过是个镇国将军,就没了兴致。

镇国将军岁禄少,无封号,子孙还只能降等袭爵。总之,这爵位不值钱。

她对这门亲事满怀怨气,当时也便未留意细节,是以方才并不知沈惟钦就是那个要与她议亲的。

但她现在转了念头。看在沈惟钦生得逸致翩翩的份上,她忽觉勉强可接受。只是想起沈惟钦那钉在陆听溪身上、拔都拔不开的目光,她难免心下不快,陆听溪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陆听溪见兄长与沈惟钦叙话毕,欲上马车,却听身后有人走来。

左婵笑吟吟上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陆听溪见左婵伸手来拉她,侧身躲闪。

她才避开,骤闻闷响,低头一看,左婵手上的翡翠手串掉到了地上。

左婵捡起手串查看一番,心痛道:“这手串是我新得的,水头最足,我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买来的……”

陆听溪生于膏粱锦绣,阅遍珍奇,扫一眼便知那手串根本不值那个价。

“听溪妹妹下回记得小心些,我也不过是要问问妹妹届时可否赏脸光临,妹妹何至于这般激动……”

陆听溪暗笑,她方才根本连左婵的衣角都没碰到,左婵竟就要嫁祸给她。

左婵拿帕子小心擦拭手串:“这珠子都裂了,往后怕是戴不了了……也亏得今日遇见的是我,不与妹妹计较,若是换做旁人……”

手串实则并无一丝损伤,她方才是看准了下面是松软泥土才扔的。擦拭干净,她正欲收起,手腕猛地被碰了一下,她手一松,眼睁睁看着她才擦好的手串脱手坠下。

这回落得偏,那地方正耸着一块嶙峋怪石,手串不偏不倚砸到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