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阅比例≥50%可正常阅读,否则需等三天, 补足比例可立即阅读 祖父失踪后, 陆续有几户勋贵家的孟浪子弟着人来传话说, 若陆家肯以她的亲事为交换,他们便可请家里帮忙疏通打点,陆家将人全轰了出去。今日怕是又来了一拨。

不过这帮人约莫过不久就该消停了。她听闻遣媒来陆家无理取闹的子弟无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就是出门摔断腿, 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儿还劝我不必忧心,说你祖父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愿借他吉言。”叶氏叹道。

她将女儿拉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虽说你再过两年才十五,但娘也帮你留意着。等你祖父这事过去,娘便帮你仔细挑挑,必定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婿。”

叶氏低头一看, 见女儿面上全无羞赧之色,显是又神游天外去了, 神色一僵。

她这女儿和别家姑娘不一样。别家姑娘瞧见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带怯, 她家女儿偏偏无动于衷。她犹记得有一回, 淘淘正坐在园子里对景作画, 家里来了贵客, 内中有个样貌风流的公子, 是永定侯府世子, 府上几个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脸儿, 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礼就该做甚做甚。后头终于从椅子里起来,却是上前说人家挡了她的视线,请人家去别处看景去。

她至今都记得永定侯世子当时那神情。

叶氏叹息,罢了,女儿年岁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

陆听溪一回到物华院,就开始给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交代差事。

“姑娘让奴婢们盯着二太太?”甘松满面不解。

陆家统共三房,她们太太是长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虽则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龃龉,但大面儿上过得去,三个房头也算是相安无事,近来没听说二房和大房这边有甚冲突。

“你们盯着便是,旁的不需知晓。”

檀香与甘松一道应诺。檀香便是今日跟随陆听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远,不知究竟,但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为自家姑娘着急。京城上下怕是没有不想嫁给谢世子的千金闺秀,陆家和谢家有一层拐了百八十道弯的亲戚关系,关系不硬,但能和谢家有这层牵扯已是羡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样,还和谢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来,互为对头也算交情。何况谢世子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并未为难过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个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谢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谢家,她家姑娘往后在这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亦且,谢家乃朱轮华毂的百年豪门,家中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谢家少奶奶,且是富极贵极,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红得滴血。

陆听溪却在为祖父暗祷。

祖父自该逢凶化吉,否则好人没有好报,岂非没了天理。

祖父虽居高位,但自来耿介,仁泽广被。有一年雪灾,祖父往京师周边诸县赈济,见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赈济银迟迟不下,当即将自己在附近添置的庄子并两处宅邸让出来,给灾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设了几处粥厂,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对家中男孩要求严苛,贯来不苟言笑,对女孩却颇亲和慈爱,祖母常打趣说,在祖父那里只有女孩儿是亲生的,男孩儿全是捡来的。

约莫因着她是最小的孙女,祖父对她颇多偏疼,在她面前时常显出小孩性情,还三不五时塞体己银子给她。此番南下,祖父临行前还私下里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捎带。

祖父还说要回来跟他们一起过端午,如今却是归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开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实是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也没想出个章程来,于是翌日往学里去的路上,继续琢磨。

陆家给姑娘们预备的学堂在外院,她为了活动筋骨,习惯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门再坐上软轿。

她预备下抄手游廊时,正遇上二婶刘氏。

刘氏向来心高气傲,又因亲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觉着自己是妯娌里独一份,对于长嫂叶氏掌家私下颇多微词,也给叶氏使过绊子,但上头有陆老太太镇着,后来倒也收敛着。加之永定侯那边渐渐和她疏淡下来,刘氏只能越发讨好陆老太太。

陆听溪其实至今也不明白刘氏和她祖父的失踪能有何干系,但既然谢思言那般说,她防着盯着刘氏便是——谢思言那样的人,是不屑于污蔑一个后宅妇人的。

刘氏与她搭了几句话,便领着仆妇过去了。陆听溪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刘氏的呵斥声,回头一看,一个丫头瑟瑟跪在刘氏脚边求饶,刘氏似是怕引来众人目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那丫头拽起来,沉着脸去了。

陆听溪收回视线。刘氏近来好像心绪极差。

到得学堂,陆听溪照例温习功课。

她儿时虽然皮,但那是平时,读书作画时,她都乖巧得很,从来按部就班。曾经她年幼无知时还想和谢思言在功课上一较高下,但在她看到谢思言每日要做的堆积如山的功课时,就默默放弃了。

男孩读书是为科举,女孩读书则为养性,增广见识。陆家乃诗礼之家,特特为女孩们也设了学堂,有些不重女孩文墨的家族,不过简单教家中姑娘识得几字,不碍着出嫁后管家便是。

陆听溪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陆家。

府上的姑娘陆续到了。

陆家统共五位姑娘,陆听溪序齿最末。她跟三房的堂姐陆听芝颇为要好,陆听芝行三,活泼好动,甫一来便坐到陆听溪身侧,叽叽喳喳跟她叨念邱先生昨日又多拖了多少工夫才放她们回去。

邱先生是她们的教书先生,年逾古稀,学问极大,常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再多讲两句”,而后滔滔不绝,至少要说上两刻钟才能打住。邱先生行事一丝不苟,从不怠惰,因着陆听溪功课最好,对她尤为看重。陆听溪昨日出门,告了假,倒不知邱先生又“多讲了两句”。

授课开始。陆听溪正做着札记,忽被身畔的陆听芝扯了一下袖子。

“淘淘,你看邱先生的发簪。”陆听芝做贼似地趴在桌上,小声道。

陆听溪抬头看去,刚要问有什么好看的,就听陆听芝继续道:“你不觉得那发簪像个扳手吗?”

陆听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邱先生今日戴的发簪不知是仿的什么物件,瞧着确实像个小扳手,那小扳手随着邱先生摇头晃脑的举动上下左右在空中画圈,衬着邱先生那张刻板的脸,陆听溪实在没憋住。

邱先生听见这一声笑,扭头看来,肃容让陆听溪起来站两刻钟。

一旁的陆听惠幸灾乐祸。

她出身二房,在府上行二,最看不惯陆听溪这个处处冒尖的堂妹,陆听溪倒霉她就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她朝陆听溪挤眉弄眼的小动作被邱先生瞧见了,被勒令站半个时辰。

罚她竟比陆听溪更重。陆听惠心中不服,却不敢违逆。

下学时,邱先生将陆听溪和陆听惠叫来,递来一张字条。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罚得不够。我明日不能来学里授课,你们除却要做我方才布下的那些功课外,另有额外功课——纸上这题面,我后日来时,要看到你们的答释,如若答不出,把整部《论语》抄一遍,抄写务必字迹规整,无一处涂改,否则不作数。”

陆听溪扫了一眼题目。她知道邱先生严苛的初衷是好的,但这题面……邱先生根本没讲过。

陆听惠一回到内院,就奔到陆听溪跟前。

“都是你连累我!告诉你,如果不想抄书,就好声好气给我赔罪,否则你就等着点灯熬油抄断手吧!”陆听惠不忿。邱先生罚她竟比罚陆听溪更厉害,还另行训斥,扰乱邱先生授课的又不是她,邱先生显然偏心。

“听二姐这话的意思,似对答题有十足把握?”

陆听惠得意一笑:“那是,你莫忘了,我表兄今日便到。我有处请教,不像你,你能问谁?”

邱先生方才明言,他会知会府上几位老爷少爷,不得帮她们解题,却并未说不能请教旁人。

她还有表兄。她那表兄可是永定侯世子,虽比不得魏国公谢家那位惊才风逸的世子爷,但也是学识广博,解题必是手到擒来。

而陆听溪先前可是得罪了永定侯世子,她届时再多加把火,陆听溪肯定讨不来答案。想起这一茬,陆听惠又想笑了。她这堂妹也是个厉害的,先是得罪魏国公世子,后又开罪永定侯世子,还有什么是她干不出的。

陆听溪笑道:“那就祝二姐马到功成了。”言罢便要走。

陆听惠看她不买账,一怔,拦下她:“你当真不服软?你可想好了,答不出题有何后果。”

陆听溪忽地回头:“二姐一直让我赔罪,这意思便是,我有错,二姐无错,可是如此?”

“当然!”陆听惠脱口道。

陆听溪点头:“可邱先生方才也罚了二姐,并且对二姐的训斥更甚于对我的,这样说来,二姐的意思便是邱先生错了,处事不公,不分青红皂白乱罚一通。既是这样,我这就去找邱先生转达二姐的意思,邱先生这会儿应当还没走。”

陆听惠听得瞠目结舌,尚未理清这弯是怎么绕的,就见陆听溪竟当真要出垂花门,吓得一把扯住她:“不准去!”

陆家书香门第,最是敬重业师,且不说邱先生听见陆听溪这般说辞会如何恼她,单单是她爹知道了就饶不了她,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可二姐始终纠缠于此,如此委屈,在场的这许多下人也都听见了,说不得也为姐姐不平。我看还是知会邱先生一声的好,给二姐讨个公道,免得二姐闷出病来。”

陆听惠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是再不敢得意,当下堆出笑,跟陆听溪赔不是:“五妹妹消消气,姐姐求你了,方才是姐姐不好,妹妹莫与我一般见识……”又忙忙叫丫鬟去她房里取点心,“姐姐前儿才得了两盒酥油蚫螺,全给妹妹送去,就当赔罪了,妹妹千万收下……”

弓着腰赔着笑,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几乎磨破,陆听惠才见堂妹转身折回内院来。

等陆听溪一众人离开,陆听惠身边的丫鬟巧喜道:“姑娘当真要将酥油蚫螺都送与五姑娘?”那点心可金贵着呢,姑娘三个月的月钱都买不来一盒,她家姑娘自己都舍不得吃。

陆听惠气闷:“送!”又轻哼,“先让她得意这一时,等后日她答不出题,够她喝一壶。”

陆听惠觉着自己大抵真是流年不利,她盼了一整日也没等着她视为救命稻草的表兄,末了才知,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世子来不了了。

陆听惠慌了。她曾拿那道题目去父兄跟前试探,但父兄只道不知,显是不打算援手了,如今永定侯世子又不来,她上哪儿请教去?她总不能携题出门串亲戚求教,她母亲拘她拘得紧。

点灯熬油查了半日书,却是毫无头绪。

陆听惠翻书翻得眼花,末了怒而砸书:“我连题面都看不懂,这题怕是给举子们做的吧!这功课如何交得出!”

刘氏被她嚷得脑壳疼,厉声斥责,让她安生些。

陆听惠噘嘴。她娘近来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又嘟囔道:“我没处问,陆听溪更是如此。我看她不过面上镇定,指不定而今如何抓瞎呢。罢了,反正有她跟我一起抄书……”

刘氏一笸箩砸在她身边,抬头看赵妈妈进来朝她打眼色,知是永定侯府那边传来消息了,即刻掀帘子出去。

“世子说您这事,侯府那边不便插手,今日便不来了。不过世子有封信给太太。”

刘氏接过赵妈妈手里的物什,对着信封上“姨母亲启”四字和永定侯世子的朱印晃神片刻,微颤着手指拆信。

信上只寥寥几字,刘氏却看了半日。

她立在夜风中,喃喃道:“这事若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我可怎么好……”

陆修业得知邱先生给妹妹出难题的事,当即就跑去看了题面。

他有心私帮妹妹,但他发现,他也不会解。

正抓耳挠腮,小厮来报说楚王府的镇国将军到了,老爷叫他过去。

陆修业甚觉惊诧。

沈惟钦此番入京,应当就是奔着和左家的婚事来的,按说纵当真要来拜会,也理该等亲事尘埃落定再来,怎么这会儿就登门了?

他低嘱几句,杨顺领命而去。

“可是有事问我?”谢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着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谢思言听她又唤他“世子”,道:“你总这般称呼,我倒有些不惯。你从前如何唤我来着?”

陆听溪一凛,以为他要跟她算旧账,岔题道:“世子若暂不欲说旁事,不如先计议继后之事。”

少女嗓音娇软,男人却被她这连声的“世子”唤得沉了脸,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继后之事不急,先将眼前这件办妥。”

“你要问何事……”

他声音愈来愈低,又兼有风,陆听溪支棱起耳朵也难以听清,不自觉步步靠近。等终于能够听清,已是立在他身前两步处。

陆听溪惊诧望他,这是肾虚吗?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问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让顺昌伯那边回绝孔纶,陆家不沾手。横竖如今议亲之事只在私下,知晓之人不多,孔纶揽事不成,脸上无光,更会嘱人守口如瓶。这整桩事做下来,对陆家丝毫无损。”

“至若如何让顺昌伯府那边回绝孔纶,我方才忽然想到个主意,”谢思言话锋陡转,“你为何不想让陆家结这门亲?”

陆听溪自然不能说主要是因着一个梦,只道是陆听怡已有了心仪之人。

谢思言眸光一转;“崔鸿赫?”

陆听溪一惊:“世子怎知?”

“已有心仪之人却迟迟没个动静,大抵只有一个缘由,便是家世不匹。陆听怡一个闺秀,见的男人不多,范畴有限。诸亲之中,陆家常往来的多是家世相差不远的;世交之中,才貌双全的适龄未婚子弟也是有数的,再兼家世尴尬,崔鸿赫最符。”

谢思言一贯绝顶聪明,但有一点,陆听溪觉着不可思议,谢家与崔家并无往来,崔鸿赫也并非声名鹊起的大才,她又是临时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鸿赫的详明景况的?

男人扫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几日已到韦弦书院就学,崔鸿赫是我的同窗。”

他见少女欲言又止,倾身:“想说什么?”

少女轻抿唇角:“世子念书辛劳,还当多多休息,妥善饮食……”

男人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好。”

他面上极少见笑,莞尔之下,如坚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陆听溪的话还没说完,她是想说,让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说话再有气无力的,她听不清太难受……

“我也有话交代你。”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听见你跟丁家姑娘谈论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无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过谐谑,少女这两年无论身量还是身形实则均已抽开,纤腰不盈一握,胸前险峰怒耸,把衣襟撑得仿似要暴裂开。只他私心觉着,那一对娇桃还能更丰盈些。

陆听溪受教点头。

两人说着话,杨顺折返,跟谢思言附耳道:“小的查着了,泰兴公主那头的人从顺天府衙门出来后,转去公主府复命。不多时,泰兴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这回是送到……景丰胡同,沈惟钦如今落脚的那处宅子。”

杨顺禀事时略有迟疑,泰兴公主和沈惟钦虽同为宗室,但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泰兴公主给沈惟钦送信做甚?

谢思言忽问:“沈惟钦前几日可是进了一趟宫?”

杨顺点头称是。

谢思言面现了然之色,将书卷递与一旁的书童,说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让陆听溪暂归家去。

陆听溪却是不肯,第二样证据眼看着就要到手,却出了岔子,祖父归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记着这事。况且,谢思言的上策并未说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脑袋看他。

谢思言见小姑娘眼巴巴瞅着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随我一道过去。”

公主府里,泰兴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着丫鬟给高瑜涂蔻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