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一路护送禾锦离开天界,临走的时候望着禾锦的背影,红衣猎猎,在寒风中染上一抹亮色。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下意识地叫住了她:“小锦。”
禾锦回头,长发于风中纷乱,面目如画,“怎么了?”
江瑜缓缓地,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你和小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让禾锦很难去回答。
站在江瑜的角度上来看,他是子书挚友,自己在子书大仇未报之时又接受了别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难堪,尤其是从江瑜口中说出来。
“我不是质问你。”江瑜也想到问题的关键,特意解释了一番,“子书已经不在人世,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共度一生的人,可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选择靳褚,也没有选择风绫,偏偏选了小梦?”
她并不是选择了祈梦之,而是祈梦之选择了她。按理来说,有些事情禾锦是不该告诉别人的,可是江瑜不一样,他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禾锦没有过多犹疑,便道:“靳褚并非真心爱我,所以我放他自由,而风绫从始至终算计我,还害死子书,我无法心安理得和他在一起。”
江瑜全然震住,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说是风绫害死了子书?不是凛冬吗?”
“凛冬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风绫。”
提起那件事,江瑜都红了眼睛,他没想到子书惨死,真凶竟然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他当即捏紧五指,咬紧牙根,怒道:“我去杀了他给子书报仇!”
禾锦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看得江瑜心头都凉了。他这才明白,禾锦并非不能给子书报仇,而是不愿。
江瑜所有的愤怒都瞬间被浇灭,他望着她凉薄的目光如夜色冷清,只给人留下绝情两字,“你……不给子书报仇了吗?”
“我抽了他龙筋,废了他修为,对他不理不问至今。”
江瑜宛如听到一个笑话,“这样就可以被原谅了?”
陷入两难之境的人,只有禾锦。她不像江瑜可以一股脑地站在子书身边,她还是风绫的妻,得他以命相护,也曾爱他至深。江瑜不敢置信地后退,突然觉得禾锦的模样很陌生,就像当年在皎月宫时一样,“当年靳褚害死子书,你可以很轻易就原谅了他,如今风绫害死子书,你也可以。你口口声声说爱子书如命,其实也不过如此
。”
“当年杀死子书的人不是靳褚,是我。”禾锦的声音很轻很淡,“他将罪过揽到自己身上,被神殿除名,如今落得有家不能归的下场,其实是我欠了他。”
“那风绫呢?”江瑜质问她,“也是误会吗!”
“风绫……”禾锦也有一瞬间的迷茫,她低头将手轻轻放到腹部,嗓音低落:“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什么?
江瑜吓得后退了半步,脸色都瞬间苍白。他抬手指着禾锦,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你、你疯了吗?”
禾锦抬头,“我可能是真的疯了。”
他冲过去握住她的肩膀,从未如此用力过,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痛声道:“你竟然怀了他的孩子!你怀了害死子书的人的孩子!你真的是疯了!!”
禾锦断断续续地低笑了起来,眼中含着泪光,仰头望着江瑜。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应当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当断则断。可是这些人,总是去挑战她的底线,将她逼上疯魔的边缘。
“小锦!你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吗?”
她开口:“我不知道。”
“你如果生下他,那风绫这个父亲,你让他认还是不认?”
认,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子书。
不认,如何对得起这个无辜的孩子。
“小锦,孩子你不能生!”江瑜苦口婆心,企图将她骂醒,“你真的是昏了头,怎么能怀上风绫的孩子!你和他本该是契约联姻,你怎么这么傻,竟然假戏真做!”
更傻的是,她还同意给他生一个孩子。
十日焚香,三日竺果。
为一个骗自己的人、害死子书的人,怀上一个孩子。
“我确实很傻……”禾锦抵在他胸口,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哭了,“我竟然傻到,真的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江瑜的胸口升起阵阵刺痛,在她的眼泪下突然就心软了。他轻拍着禾锦的后背,定然道:“孩子不是不能留,可是你要想清楚,如果将它生下来,你和风绫之间就永远也断不了。”
“我知道。”
“依他的性格,将来也容不下小梦。”
“我知道。”禾锦抬起头,看着江瑜,“可我还是想生下他。”
他已经把事情说得如此清楚了,她还是如此执迷不悟,真的是中了风绫的毒!江瑜不免加重了声音:“那你要一辈子处在对子书的愧疚之中吗?和害死子书的人朝夕相对吗?”
“我不让孩子认他。”禾锦说得很坚决,“我会让他离开,瞒着他生下来。”
“你这又是何苦?”
“我不知道。”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腹部,很多时候都觉得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不愿轻易抹杀了他。
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江瑜被她的小动作震撼到,一时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忘了这个孩子不仅仅是风绫的孩子,更是禾锦的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又何况是重情重义的禾锦。
“你的事情我无权干涉,不管你生不生下他,我都尊重你的选择。”江瑜终于妥协,“但我希望,你真的能放过你自己。”
禾锦点头,“谢谢。”
江瑜上前将她用力抱在怀中,就像最后一次感受她的体温那般留恋,“小锦,等救出小梦你就带他走,别再来天界了。”
禾锦琢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她总能很轻易就接受和原谅一个人,可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他。
就像柳无言所说:江瑜,你命不好。在里面的始终会在里面,在外面的始终是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