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忍者无敌
“波尔卡(burqa)”罩袍——从头到脚像帐篷一样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伊斯兰传统服装,巨大的面罩上除了一个二指宽稠密的网纱可以让人感觉到那后面是一双眼睛外,什么也看不到,穿上这套衣服站在那里就像个幽灵。
“你想让我们穿上这个东西走到纳西里耶去?”屠夫看着我展示给大家的服装笑了,“哈哈!没门!你想象一下大熊穿上这东西……哈哈……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型的蒙古包。你在中东见过长到两米二高的女人吗?”
我看了一下身边的大汉们,没有人低过一米七七,包括美女和小猫个子也不矮。想象一下一群两米左右的高大女人走过你面前,再傻的人也知道有问题。
“不!我们坐车!萨达姆执政后禁止了步行朝觐,所以那天我们看到的朝觐者才会晚上赶路。”
“可是在严格的交通控制中,怎么躲过岗哨的盘查?”
“我们混在朝觐结束后的返乡人潮中,十来万的朝觐人流便是我们最佳的掩护。”我提醒屠夫那天晚上看到的朝觐人潮,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驼队和车流像军团迁徙般一眼望不到边。伊拉克根本没办法逐一盘查,何况伊斯兰教义中对于遮盖自己身体的行为定义是极为神圣的,男性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能够随便检查女性。朝觐过的人在穆斯林中的地位更是非常崇高的,一般人也没这个胆子去掀“哈吉”的面罩。更何况周围全是前往朝觐的穆斯林,他们都是极为重视这种操守的传统思想者,他们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看来你是下狠心了,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如果途中被揭穿身份……呵呵,简直是掉进蛤蟆池里的臭虫,”恶魔叼着烟卷走到我的身边,摸走我口袋里的打火机,同时说道,“生吞活剥你都是往好里想了。”
“所以,我说这并不适合我们这么多人!”
“也许!”队长看着我手里宽大的“波尔卡”考虑着什么,“不过,如果安排得妥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朝觐什么时候结束?”
“2月12日是伊历的宰牲节,也是朝觐的最后一天,然后人们便要回流了。”我扳着手指算了一下大约的时间,“如果能够让美军将国境封锁片刻,将人潮聚集在一起,想象一下潮水般的人流中,谁会在意一辆亲友陪同下装满女眷的卡车?”
“我们去哪里搞那个莫须有的亲友?”恶魔看了看身边人的长相,没一个长得像中东人。
“我记得美军有支队伍……全都是伊拉克人,借两个应该没有关系。”队长想起了那支“伊奸”部队。那些人接受过CIA的间谍训练,都是些奸猾之辈,这种场面他们最合适了。
“这个计划值得一试!”快慢机站在墙角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也觉得可行!”屠夫和大熊抱着膀子打量着那套比防化服还严实的衣服,撇着嘴点头赞同。
其他人似乎也对我这个想法持有信心,他们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那就这么办吧!”队长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提出异议便说道。骑士虽然一直在摇头,但队长咨询意见时,眼光直接就跳过了他:“我们等到朝觐者回国人流出现,就混在人潮中到纳西里耶去。”
“得令!”大家都摩拳擦掌地转身离去了,只有骑士仍站在那里看着队长,似乎在等与队长商讨什么。但队长没好气地打量了他两眼没理睬,径自走了出去。骑士讪讪地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我站在空出来的偌大车间,看着水泥地上静静躺着的水鬼和Tattoo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本来我打算这次进了伊拉克,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了。原本这计划是打算好了要自己单独上路用的,我宁可有去无回,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把兄弟们都拉进去。可是水鬼他们的死刺激了队长决一死战的决心,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这么多兄弟一起出动,无疑是给了我成功的希望,而给了我这希望的前提则是自己兄弟的丧命。
有种出卖了兄弟自己得便宜的负疚感!真恶心自己!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墙角的快慢机。这家伙似乎早就猜到了我的打算,所以他让我讲出自己混进伊拉克的计划,给我拉上了这么多强援。这个浑蛋!
“兄弟,我想到你会自己混进伊拉克,但没想到你竟然有耐心等到2月中旬。你可真够有耐性,也够狠心的。”屠夫搂着我的肩头塞了个小酒壶到我手里,“到时候,你儿子都不知道被人整治成什么样子了。”
“不会的!我有预感,这些家伙在没抓到我或是当着我的面的情况下,是不会杀了我儿子的!”我喝了口屠夫壶里的纯蒸馏伏特加,火辣的炙痛沿着食道烧进胃中,“说不定这孩子还没到那该死的变态手里,对吗?天才!”
“应该没有!”天才在无线电那头回应我的问题,他的脸却出现在护目镜的显示屏上,“我一直用卫星监视着卡利·克鲁兹的住处,现在还没有任何情况显示有外人进入那里,而且那死鬼也没有离开过那个住所。”
“也许人家不用走正门。”屠夫总爱拆人的台。即便他知道怀疑天才的言论有什么后果,也还是忍不住要刺上他两句。
“这座要塞是共和国卫队的产业。美军有他们详细的构造图,两条地道的出入口,我都知道在哪里。我盯着呢!”天才果然在那边跳脚了,手指着摄像头骂道,“你以为老子是谁?我的IQ比你的个头还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美国人的资料够全的!我怎么不记得他们打到过纳西里耶呀?”屠夫听天才这么一说也没得掰了,不过煮熟的鸭子嘴硬仍不服软。
“美国中央情报局不是白拿工资的。我前两天见了两位伊拉克特别安全组织(SSO)的资深成员,他们给美军送来了萨达姆大量的绝密资料,其中就包括纳西里耶的城防构建蓝图和军事布防图。”天才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萨达姆要是知道,这些东西美国人只用了15000多美元就买到了,非气死不可。”
“善待你的士兵,永远是带兵者的第一守则。”我说着说着不由得想起了刚才满眼血红的队长,“他纵容儿子贪污了石油换粮食计划得来十几亿美元,却不肯给为自己卖命的士兵发足养家糊口的粮票,还想指望人家给他当炮灰?他以为自己是谁?玛丽莲·梦露?”
“该死!你说话真恶毒!”天才在那边听了我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天才,”队长突然想起件事,切进通话频道,“水鬼他们的事你也知道了,过一会儿会派人送他们的尸体回去。我想派小猫和美女走这趟任务。你……”
“这事儿你不和狼人商量一下?”天才不等队长把话说完,就明白了队长的意思。
“商量什么?这种事我还要和他商量?”队长知道天才的意思,但并没有把话挑明。
“噢,那我明白了!”天才点点头,双手搓了一下脸,睁着血红色的眼珠子看过来,也不知道他想看谁,“那个,队长,听说你……下了道——命令?”
“怎么?你还有意见?又没让你去!”队长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这个鬼灵通。
“不是。我只是感觉……这次行动会不会太危险……如果你们出事了……我怎么办?”天才可怜巴巴的表情像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京巴一样。
“你的仇人不是被屠夫给杀光了吗?你怕什么?凭你的本事还混不到口饭吃?”队长看着天才的样子,有点儿莫名其妙。
“不是!我是说……你们如果有个万一……这个世界上……我就没有亲人了!”天才这句话将所有在线的狼群成员的心揪成了一团,虽然痛但暖得爽人!
“嘿嘿!没错!但我们还有一个亲人落在了坏人的手里。我们做过一次受良心谴责的决定,不能再做第二次,对吗?”队长说到这里像个慈祥的父亲在对所有倾听他声音的孩子们训话,“大家都记得6371法则吗?No one left behind(绝不抛弃战友)!即使没有军事法庭等着,也有上帝注视着我们。我的决心已下。即使我们没有办法救他逃出险境,也要帮他……脱离苦海!”
“明白了,头儿!”天才无奈地点点头,“抱歉我没有办法在这方面帮得上你!”
“嘿,你干得非常棒!”队长的声音带着嘉奖,“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些人有多少能活到今天。你是世界上最……天才的天才!”
“我当然是!”天才一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脸上就开始不正经了。
“好了,不扯了!好好利用天上的眼睛帮我们监视好这一带的动静。结束!”队长很明智地切断了通话。
走出摆满尸体的封闭车间,鼻子甫一呼吸到外面的干净空气就感觉像是迈进了另一个空间般清新。眼前的炼化厂是本次计划所有目标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跟着我们临时调过来的美英士兵并不多,凑了不到两个班20个人守着不大的炼化厂没问题,但对周围方圆上百公里的油井就束手无策了。可正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设下了“重兵”,为什么呢?
快慢机和刺客蹲在大门口勘测重型车辆压出来的车辙,两个人嘀嘀咕咕似乎有所得,而不愿挨炸跟着我一起跑过来的唐冠杰也满脸油烟地凑在他们两个边上虚心听着。在攻占这个炼化厂的过程中,这家伙经历了第二场战斗。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部队的训练没有白费,不再紧张兮兮,表现出了陆战队队员应有的素质,进退配合已经不再让人感到生疏,唯一替他遗憾也替他庆幸的可能就是他的杀敌记录依旧是空白。
“你觉得你能坚持到行动那天吗?”队长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便走了过来,坐下后将M14放在两腿间,掏出根雪茄点上,然后用持烟的右手小指勾了勾额际的发线。他问得有点儿为难。
“能!”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头的震颤甚至牵动了持枪的手指尖,口水顺着舌根陈旧的针孔再次溢满口腔,我要十分用力才能艰难地咽下这真正的苦水。
“我想象不出何种痛苦能比得上你忍受的情伤。普通人也许早就崩溃了。”队长深吸口烟气,让它在喉间绕了几圈,随着嘉许轻轻吐出,“这些年的经历已把你磨炼得超越了‘勇士’这个范畴,也许你称得上是名‘忍者’了。不是有句名言叫‘忍者无敌’吗?只要你能忍得住不冲动,我相信你一定能做成你想办的事。”
“谢谢你,队长。”我看到快慢机和刺客走了过来,便闭上了嘴。我不想让他们听到队长对我说的话,因为我不愿意让人以为我是个需要人安慰的窝囊废,就算难受我也要硬撑下去。
“奔驰Unimog军用越野卡车和一辆巨型军用载重车。海湾战争后伊拉克的武器装备多是从波兰和巴基斯坦进口的,没有这种车辆。”快慢机走到队长面前,用后脑勺指了指门口。
“你这么肯定?”
“我一眼便认出了365/80R20沙漠轮胎和Unimog独特的轴距,别忘了我是从德国军队出来的,哪有不认识自己国家军车的可能?”快慢机撇撇嘴,“从车辙印的宽度和深度来看,有一辆车拉走了极重的装备,另一辆较浅的可能是用来拉人的。”
“另外,看看这个。”刺客拿出一个橡木塞放在我们面前。
“怎么了?”唐冠杰凑到我身边看着那个橡木塞,不明白刺客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种小东西。
“穆斯林不喝酒。”我回答完唐冠杰的问题后,转头又对刺客说道,“水鬼他们遇害就已经告诉我们这里待的不是伊拉克军队。这有什么稀奇?”
“是吗?看看这个!”刺客又递过来他的掌上电脑,上面是摄像头拍下来的照片,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仍能看出拍的是地面上一个明显的印记。那是狼群的刀桌留下的印记,因为那张桌子的一条腿下面钉了块铁片做垫脚,那块铁片上有个盾牌浮雕。据说是一名死在狼群前辈手里的敌人的家徽,现在照片中湿土上的印子就是那面盾牌。
“又如何?说明开着Unimog的送葬者运走了桌子。”我不明白,难道两个人交头接耳就得出这么个早已摆在眼前的结论?不会吧!
“365/80R20沙漠轮胎!记得我说的话吗?送葬者的军车是由欧盟成员国提供的。”快慢机看了我一眼,“这种轮胎是日本产的。”
“那么——”
“谁会在自家用的军车上装外国货?连你们造车技术有限的中国都自主开发,何况是造车技术世界一流的德国?这是外销产品,为了节省成本才上的日本货。”快慢机很有经验地说道,“打着军车旗号卖出去的民用品。”
“你的意思是,拉走桌子的不是送葬者。会不会是伊拉克军方?可能是征召的民用车辆。”快慢机的话引起了队长的注意。
“不会!美国曾经抗议过伊拉克用石油换食品的钱买卡车改装导弹发射车。所以一直限制重型卡车的进口,伊拉克根本没办法进口到同行的这种12×12特制重卡。”快慢机说到这里沉吟了起来。
“你是说我们又多了个对头?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卡利·克鲁兹手下本来就不止一批人。”我看着快慢机说道。我被俘的时候见到过的队伍就是混杂不堪的,土匪、毒贩、民兵,什么都有。再说那家伙手里有的是钱,他雇到什么样的队伍我都不惊讶。
“快慢机奇怪的是,什么样的佣兵队伍需要用12×12的载重车来拉东西。他们拉的又是什么?”队长看着车辙远去的方向,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拉导弹?用不了这么大的车。拉坦克?一两辆坦克还不够步兵吃的。拉人?12×12的机动性差,有失步兵快速反应的第一原则。拉货?这里除了石油,他们能拉走什么东西?”
“这让我想起了天才那辆同样身形的重拖,这种载重超过一百吨重量的拖车就像一个移动的工厂……”快慢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像是发表意见又似咨询地缓缓对我们说道。
“或……高科技操控室!”队长似乎醒悟了,“难道对方也有最先进的战场监控系统?真该死!”
“那些能遮掩热能释放的黑漆、先进的炮瞄雷达和夜视装备……”我听到这里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了,“也许这就是在背后搞鬼的家伙们!”
“如果是这样……我要去做点儿准备工作了……”说到这里,队长突然站起身匆匆地走开了,只留下我和快慢机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陷入了沉默中。
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在你心里压着件十万火急的事的时候,等待就更是成了痛不欲生的折磨。我躺靠在楼梯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单薄的墙外臭气熏天,是原驻守此地的士兵小解的旮旯。即使身上喷了防虫水,也无法驱赶尽祖居此处多年的蚊蝇。脸前的面纱上落了厚厚一层油乎乎的大头苍蝇,密密麻麻地爬来爬去,几乎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
月亮又一次爬上了敞亮的夜空,怪不得中东人喜欢用弯月来代表自己。无风戈壁如洗的夜空中,弯月皎如莹玉,真是冷艳到了极点。真美!就像Redback笑起来的媚眼……咝!我掏出军刀利索地在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电击般的刺痛瞬间打散了心中浮起的冲动。我成熟了!已经不用等到情感汹涌到无法自抑才使出迫不得已的手段,我学会了将波澜消弭于激起之际。
“哧!哧!”狼人吸鼻子的声音未落,快慢机和屠夫已经端着枪从休息的角落里闪了出来,后面跟着唐冠杰和队长。几个人冲出来摆出遇袭的应击队形,确定上下前后左右都安全后,才看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我。
“如果不是有热探测仪,我还以为这家伙死了呢!”狼人的狗鼻子真是厉害,我只是割出条小口子,这家伙便闻到了腥味。
“怎么回事?”队长奇怪地看着狼人,他是跟着跑出来的,并不知道狼人犯了什么毛病。
狼人没说话,皱着眉头抽着鼻子走到我的近前,挥手驱走我身上落满的蝇虫,上下扫视我两眼后,猛地拉住我的左手,伸手撸起了我的衣袖。
“啊!”唐冠杰惊叫了起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像打雷一样震耳,把其他位置的兄弟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不一会儿,医生抱枪猫着腰蹿到了我们的工事里。
“谁?谁?”医生一过来就问得很“专业”。没人回答。于是他只能自己顺着大家的目光找到了我的身上。
“该死!”医生走过来从狼人手里接过我的左臂,皱紧眉头用大拇指顺着肘弯向下捋过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刀疤。每滑过一条他的眉头便皱紧一分,等按到刚结痂的几条新疤时,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右手,和狼人一样翻起了我的袖口。
“该死!”这次是队长咒骂出口。
“多长时间了?”医生摸完我右臂上密布成图的烟疤,继而用手顺势开始按触我的大腿……“我没事!”像个心虚的小偷一样,我挥开了医生意图明显的触诊。
“别告诉我你是不小心划到的。”我嘴刚张开,快慢机一句话便堵住了我想狡辩的嘴巴。
“或者是新养成的嗜好!”再想张嘴,屠夫又来了。
咦,今天上帝显灵了?怎么一群大老爷们儿都这么心思缜密起来了?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站成排的兄弟们,无话可说了。
“怎么回事?”这次是队长的声音,不了解是什么原因让我如此伤害自己。
“我想起了……点儿美好的……”说到最后我实在讲不出来,只能闭上嘴麻利地掏出“针线包”,取出钩针自己将翻开的豁口压合在一起,开始一针一线地重新把破烂的自己缝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