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感觉邹子介笑的很纯粹,完全是一名科学工作者,沉湎于自己研究领域里的那种心无旁骛的纯粹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那你要经过几年才能使这个美丽的姑娘全身变成通紫?”丁一受了他的影响,也把眼前的玉米植株拟人化了。
“按一年两季育种计算,保守估计也要十多年的时间。一想到这些,我恨不得一年四季都能育种,天天追着太阳的屁股后面跑合适,呵呵,不过这想法不现实,每年去海南,已经把育种时间提高了一倍。有人说我们是夸父逐日,有时我就想,我们育种人就是夸父,就是追赶太阳的人。”
追赶太阳的人!
丁一心一动,这个比喻太贴切了,她突然对自己的作品有了定位,这个定位的中心就是追赶太阳的人,甚至题目都可以用这个。她很激动,激动的心情不亚于邹子介发现了变异株那样兴奋!
有了这个主题,她的采访就有了方向,就有了灵魂,于是接下来的采访更加顺利,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最后丁一问道:“有没有不顺心不如意的地方?”
这个问题出来后,丁一有些后悔,典型的记者式问话!刻板、机械、生硬,毫无创意,而且很容易让人产生反感。好在他们交谈了大半天,彼此熟悉了,邹子介并没有介意他问话的方式,他说:
“不如意的地方很多,比如经费不足,比如最后结果达不到预期……等等,太多了,都记不清到底是什么不如意了?”
“遗憾吗?”
“遗憾的地方太多太多了,第一就是父母去世的早,那个时候我要是有现在这成果,就饿不死他们了,他们是因为没饭吃饿死的;再一个遗憾的就是没最后见奶奶一面;还有很多很多,我都无法具体说了。”邹子介看着丁一说道:“我记得作家高玉宝到一所小学校去做忆苦思甜教育,当他讲到饿的两眼发黑的时候,就有一个小朋友说,高爷爷,你为什么不吃一块巧克力?你不会也问我这么幼稚的问题吧?”
丁一这“记者式的提问”,终于让邹子介反感了,她觉得邹子介的目光里,有了些冷漠,就说道:“尽管我没有经过那个年代,但是我听老人说过,知道那个年代对我们整个国家,都是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邹子介的目光变的温和了,他说:“是啊,你说的很对。我刚接触育种,一个首当其冲的目标就是提高产量,无论是小麦还是玉米。只有产量提高了,人们才能吃饱饭,才能不被饿死,解放军站岗放哨,饿着肚子不行,老师教书,饿着肚子不行,科学家搞科研,饿着肚子不行。最初我不管玉米的营养含量什么的,只要它能够穗大,粒重。后来,我的玉米一度达到百粒重七十二克!七十二克可能对你没有概念,当时最高纪录是百粒重52克。老师说我疯了,说我为了追求产量到了不管不顾的份儿了,奶奶也说我的玉米不好吃,嘿嘿,后来就注意营养价值的含量了,保证各种营养含量提高的基础上,我的玉米仍然创下了亩产一千二百多公斤的记录,嘿嘿,超过了老师。我屋里有个标本,那个穗大的就像一个小炮弹。呵呵。”
“所以,老师给了你那块金矿石?”
“可能吧?”
邹子介腼腆的笑了,丁一能感到他的笑的很欣慰也很自豪。
邹子介说:“我也有短板,而且是无法变长的短板,那就是我不懂市场运作,我徒弟卖的种子都发财了,给我买了这块金表,我却年年还在为去海南的经费发愁。”
丁一说:“能改变现状吗?”
“难,因为搞科研的人,是没有时间去搞经营的,你不知道,我去年送审了两个品种,那些材料的准备工作就做了大半年,都是利用晚上的时间,白天几乎都交给了玉米地,没有时间做其它的工作。”
“送审是什么意思?”
“送审就是国家鉴定,所谓的国家鉴定就是由顶尖的专家组成,只有通过国家级的鉴定,你的品种才能称得上品种,才能大面积推广播种,才能在市场销售。”邹子介耐心的给她解释。
“你送审的那两个通过了吗?”
“呵呵,通过了,没绝对把握的品种我不送审,一是耽误自己的时间,二是耽误专家们的时间,这些专家都有自己的成果,他们也都有自己的育种基地,时间宝贵的很。”
“你那两个品种上市了吗?”
“呵呵,人穷志短,我是真正体会到了这话的含义。我今年一狠心,就把他们全卖了,唉,没办法,不然我都没有钱去海南。”他说着低下了头。
“卖了多少钱?”
“一个三万,共六万。”
“没关系,反正你会有许多品种问世。”丁一安慰他。
“不成比例,一个普通品种我要至少培养六七年的时间,需要种植十多个季节,卖三万不多呀,但是没办法。”他的目光明显黯淡了下来。
“也许,你以后可以找人经营你。”
“嗯,倒是有许多人来找,但是你知道吗?搞科研的人是不能和利益为伍的,那样会变味的。”
“但是那样至少你可以活着呀?”
邹子介听了丁一这话,看着她,说道:“你说的一针见血,让我无地自容了。也许我以后会尝试着改变,但现在做不到。事实上,我这两年好多了,许多十里八乡的人都找到家门口来买我的种子,我相信以后会更好。”
丁一又问道:“育种是不是分的也很细?”
“你指什么?”
“品种。”
“对,有专门研究培育饲料品种的,有专门研究高淀粉、高蛋白和高油的,等等,很多……我的目标和希望就是将来那个紫婷能有超级的表现。”
“你会成功的。”
“呵呵,说真的,我也这么认为。不过,需要时日。”邹子介自信的说道。
这时,从场院方向传来彭长宜的高呼声:
“收工了——”
“该吃饭了——”
邹子介说道:“咱们回去吧?”
丁一点点头,跟着邹子介穿过玉米地,往回走。
邹子介很绅士,每次都会给他扒开玉米叶,防止她被叶子划伤。
等他们走出来后,丁一就看见了江帆和温庆轩也坐在院子的葫芦架下,她摘下草帽,走到葫芦架下,跟江帆和温庆轩打了招呼。
彭长宜就给邹子介介绍了江帆和温庆轩,邹子介和他们一一握手后说道:“江市长我认识,在电视上,温局长是第一次见面。”
“温局长是管电视的人。”江帆说道。
邹子介嘿嘿的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支书说:“小邹,市长和局长都来了,你准备怎么招待这些领导和贵客?”
邹子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说:“去饭店。”
“刚才彭主任说不去饭店吃,就在你家吃。”村支书说。
“那怎么行,我除去老玉米什么都没有。”邹子介急忙说。
丁一说道:“那就煮玉米吧,最喜欢吃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你也太奢侈了,你吃这里的玉米,吃一根等于吃了一亩地的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