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彭长宜相信,高铁燕不光分管着农口,还分管文教卫生,去年文体局在滨河公园修建了一个游泳池,在游泳池落成的那天,她应邀去剪彩,然后发表讲话,第一句话就说我们亢州的夏天,终于有了洗澡躲热儿的地方了……
下边一阵哄笑。当时的秘书小声纠正说是游泳,哪知她大声的说道:“游泳就是洗澡,洗澡就是游泳,道理一样,话粗理不粗吗”。见她阵阵有词,秘书红着脸退下了。
想到这里,彭长宜笑着说道:“那你应该跟她一起去,告诉她什么是洗澡,什么是游泳。”
“我去不了……”丁一说。
“呵呵,怎么去不了?”彭长宜有些奇怪。
“我不能下水……”
“告诉你,你这么娇气可不好,资产阶级臭小姐。”彭长宜想去了高铁燕说丁一的话。
“呵呵,是高市长说的吧?她动不动就这样说。”丁一并不惊讶这句话。
“不是高市长说,是我在说。市长游泳你不跟着服务,却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风景,你就等着被开除吧!”彭长宜吓唬着她。
“呵呵,那不叫开除,是开恩,咯咯。”她居然还很高兴。
“别胡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让领导听到没你好果子吃。你以为你被领导开了恩就是好事了,我告诉你,那样的话将来你会寸步难行。”彭长宜忽然觉得他有责任对丁一进行官场教育。
“嗯,我知道,我只是跟你说。”自从彭长宜不在是科长,丁一后来对他的称呼也就由“您”变成“你”了。
“知道就好,现在,去楼下找她,她可能这会需要你,你就不怕她被水淹着?”彭长宜说。
“呵呵,我不去了,我跟她说了我下不了水。”
“你怎么了?”听丁一再次强调自己下不了水,彭长宜就关心的问道。
“我吗?呵呵,你不懂……”丁一语气里就有了羞涩。
彭长宜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他明白她为什么下不了水了,他把话筒挪离自己远点,生怕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吓住丁一。平静了半天才故作语重心长的说道:“丁一,高市长是泥里水里摸爬滚打上来的干部,是实实在在通过自己的努力真刀真枪干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的,她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不要计较什么洗澡和游泳的用词,你要端正态度,我发现你对高市长的态度有问题,这是对领导的感情问题。”
“是,你说的对极了,可是我没法端正。吃饭的时候,嘴里还嚼着菜就哈哈大笑,东西都快喷出来了,张着大嘴剔牙,最让我忍受不了是她吃完饭会公然喝一大口水在嘴里漱口,漱口就漱口呗,漱够了咕哒一声保准咽下去……”说到这里,丁一干恶了一声,继续说道:“反正我不习惯,真的科长,可能我真的是资产阶级臭小姐。。”
“好了好了,说的我都想吐了。”彭长宜想到了作家谌容写的一篇小说,里面就有这样一个情节,说是对面那个人每次都把漱口水咽下,就跟喝了痰盂里的水一样。
“你一听都想吐,想必我说的不是假话。”丁一在为自己申辩。
“丁一,高市长是苦孩子出身,她能当上副市长,都是自己干出来的,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生活小节上不太讲究,基层这样的人很多,你慢慢就会习惯的。”彭长宜在开导她。
“科长,我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可是不行,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对她崇敬起来,你不知道,我俩是两股道上跑的车,真的不合适……”丁一的声音里有了沙哑。
丁一说的是实情,谁都看出来了,他们俩的确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但是有什么办法,部长都没办法把她留在组织部。
“科长,我不想干了,我这个资产阶级小姐可能永远都不能让她这个无产阶级的先锋战士满意。”丁一说道。
不用说,“资产阶级小姐”算是高铁燕给丁一最深的烙印了。高铁燕是从那个年代出来的干部,和“资产阶级小姐”有着本质的区别,刚才她就跟他说丁一太娇气,他真有些担心高铁燕会很快反感丁一,最后跟前两任秘书的下场一样。于是他就开导着说道:“丁一,抽个时间好好谈谈,咱们长时间占线不好,如果你还信任科长,当你真的决定不干的那天,提前跟科长说行吗?”
许是他温柔的话打动了女孩子的心,丁一不由的抽泣起来了,哽咽着说道:“好的,我信科长,不然就不会跟你说了,我想找个时间好好跟科长说说,也许是我不对,但是我真的不想做这个秘书了……”
“好好好,别哭,让她听见不好。”彭长宜哄劝着她。
丁一说出了心里话,彭长宜的很感动,丁一对自己是信任的,是依赖的,从她的隐泣中彭长宜感觉得到,这段时间里,丁一肯定有许多的委屈,绝不像她跟他说的那几件生活小事,一句“资产阶级小姐”,就鲜明的划分了她跟高铁燕的区别。
他温柔的说道:“傻丫头,别难过,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有困难找我,找市长都行,我们都会帮你的。”他这次没说找部长了。
“嗯,”半天,才传来丁一的回答。
彭长宜说道:“现在去洗把脸,赶紧去睡,明天正式开始参观,你要用心记,对不懂的要勤问,到时你们这些秘书肯定是要给领导写材料的,你在听吗?”
“嗯。”
“好,挂了电话,去洗脸,睡吧,啊——”他的语气温柔极了,记得他从来都没用这种语气跟女人说过话。
“嗯,谢谢科长,晚安。”丁一说着,挂了电话。
彭长宜拿着电话,半天才慢慢的放下,他又将双手垫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发呆。
也许,丁一真的不适合做秘书工作,确切的说是做高铁燕的秘书。但是,作为丁一最信赖的人,他又不能纵容丁一,因为丁一的路以后会很长,会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哪能人人都让她顺心,对于刚刚步入社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适应,是第一课。因为你不可能改变周围的环境,那么你需要做的只有适应,现在的经历有可能都是将来的财富。
他忽然看了一眼窗台,想起刚才丁一坐在窗台上的模样,就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厚厚的窗帘,果真,深圳最具魅力和奢华的一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入夜,深圳的灯火异常的辉煌,将这座中国最年轻的城市映衬得灿烂无比。就如同它有着挥霍不尽的青春一样,以闪烁的霓虹灯、以光怪陆离的奢华,以它不同于任何一个城市的面孔,接待着一个个陌生的过客,接受着一双双或惊奇或艳羡或挑剔的眼神,深圳,可能是目前中国争议最多的城市,也是引发人们更多思考的城市。
俯视着眼前流光溢彩的街景,望着远处的座座标志性建筑,彭长宜觉得恍如幻境,眩晕的有些迷离,彭长宜这是第二次来深圳了,第一次是他刚到组织部的那年,是和王部长一起来的。
他始终认为,所谓的考察,实际上不如说参观更加准确,因为对于深圳,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可比性,不具备操作可能,深圳有着任何一座城市都没有的都无法比拟的优势,不然就不叫特区了,来这里,就是参观,就是开眼,而没有任何的借鉴意义。所以,他感到丁一用“领略”这个词很准确。
就跟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深圳在不同的阶层、不同人的眼中是不一样的。陕西一位老作家到了深圳后,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广场和大片的绿地后叹息:这要是全都种上麦子,要打多少斤粮食啊!尽管这位作家说的话有些偏颇,尽管深圳接受这样或那样的质疑和挑剔,但是深圳依然以自己的不可复制的方式伫立在改革的最前沿,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神话,为后来的中国全面开放搞活竖立了丰碑。
如果不是党委指派,彭长宜还是比较愿意跟江帆去江阴、昆山等城市去考察,那些城市对他而言比深圳的吸引力要大的多。
晚上吃饭的时候,考察组的人问深圳办事处的同志:深圳有什么特产?深圳办的同志不假思索的回答:深圳最大的特产就是金钱,其次是深圳速度、深圳时间。当时人们哄堂大笑。
彭长宜细想这话说的太对了,简直是经典!深圳,的确也其特有的无法复制的方式诞生在一个小鱼村里,是伟人挥笔画的一个圈,可以说惊诧了世界人的眼球。
第二天醒来后,彭长宜洗漱完毕,就出来敲部长的门,没人应声,他就不敢敲了,心想,肯定他和樊书记一夜没睡。等他坐电梯来到餐厅后,才看见部长和樊书记还有高铁燕和崔书记正在低头吃饭。而且有说有笑的,轻松平静的表情,丝毫看不出一夜没睡觉的迹象。
想想这两个人,在千里之外,一夜就将亢州官场的风暴酝酿成熟了。也许,就在这深圳早餐的饭桌上,在这30多人的考察团队中,说不定有多少人就会卷入这场风暴中。但是没有人能够看出已经来临。官场风暴从来都是那种看不到的风暴,等外人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是结局了,看不到的才是真正的博弈,而结局多是在博弈之后。
他忽然想到尼克松说过的一句话:一些政界领导人的工作就是不断的编造神话。从他们那轻松淡定而且波澜不惊的表情看,这两个亢州政坛的铁腕人物,经过一夜的谋略,又一个神话即将诞生。尽管他们的眼睛都有些微红,有些许的疲倦,彭长宜知道,他们达到了默契,或者说他们又一次配合成功。
但是,彭长宜永远都不会知道,樊文良和王家栋不仅定了现在亢州的盘子,还为亢州的下一步布局,这就让江帆在以后的几年中都没有走出他们这个局。
具有高超政治智慧的人,永远都不能只顾眼前,满足现在对局面的掌控,还要掌控以后甚至是离任后的局面。樊文良堪称高手,王家栋堪称高手。他们高还高在所做的一切居然让别人说不出什么。官场之道,道可道,道非道,无道似有道,有道似无道,其中的奥妙,只有布道的人心里最清楚。
王家栋的确是政治老手,他十分清楚樊文良离开亢州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也十分明白在他头走的时候跟自己说那几句话的深刻含义,所以,他不但要为自己考虑,还要为樊王联盟考虑,这些考虑就统统的在这次人事调整的布局中了。
看到曹南张罗着大家就餐,彭长宜突然想起,在王部长调整干部的意见稿上,政府办的人一个都没动,北城区的书记出现空缺,那么,王家栋这些空缺是留给樊书记还是江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