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渠镇里重新燃起了炊烟,长念原本的意思是修好粥棚,重新发粥发药,但不曾想怀渠长史听着直摇头。
“行不通的。”长史叹息,“镇上自封锁不出开始,就出了一批暴民,打砸粥棚,打伤官兵,一旦哪里有人施粥,他们都会去闹事。”
长念皱眉:“有多少人?”
“一开始只有五个人,后来不知怎的越来越多,如今怕是已经有二十余人了。”
暗自思量一番,长念带着黄宁忠还是出了门。
几大桶粥放去了粥棚,四周闻着香味的百姓蜂拥而至,你推我攘地想抢粥,黄宁忠长刀一横,将他们吓退,朗声道:“官府派粥,粥管够,排队来领。”
饿慌了的人自是没那么听话,拥挤的人群里还有打起来的。长念按着木桶没揭开,秀眉微皱:“排队,两列。”
这俏公子眉清目秀,远没那拿着大刀的将军吓人,可不知怎的,闹腾的人群竟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三柱香之后,长念将第一勺粥舀给了人。
粥熬得稀,没多少米粒,第一个接着的汉子大口喝完,又伸碗。
长念道:“一人一碗,先让后头的来。”
大汉不服气:“你说排队,我排了,怎的不给人粥?”
“不是给过你了?”
“哪有?你看看,哪有?”他颇为无赖地将空碗翻转过来,“你们说派粥,那就要真给人派呀,哪有这样蒙人的?”
黄宁忠在旁边气笑了,人越是在困境越是容易暴露本性,分明享受着别人的馈赠,却没半点感恩之心,还要反过来怪人赠予的不够多,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面目可憎。
长念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去重新排队。”
那大汉对上她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个关头,谁有好处不会使劲捞啊,能多蹭一碗是一碗,他反正就站着不动,这些施粥的人还会对他如何?
正想着呢,旁边的大刀就横过来了。
大汉一惊,立马往地上一坐,大喊:“官差又要杀人啦!”
黄宁忠怒:“你这人……”
长念摆手,轻声道:“宁忠,你不用同他争。”
“主子,可他这……”
“直接拖去旁边押着就好。”长念皮笑肉不笑,“后头的人先上来领粥。”
“是!”还以为她要心软让步呢,谁知道竟不吃这一套,黄宁忠很是高兴,拖着大汉就押去了一边。那大汉依旧在吼叫,“大家别领,这些人欺压百姓,粥里指不定有毒呢!”
这话在别处说还有用,眼下怀渠有粥喝太难得了,哪怕有毒,他们也会喝下去。
后头领粥的人络绎不绝,不管这大汉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大汉自己也喊累了,瞥着后头长长的队伍,屁股一拍干脆也去后头重新排队。
然而排到他的时候,长念笑了笑,道:“再排一次。”
“凭什么?!”大汉怒。
“就凭你方才闹事,若不让你再排一次,如何对得起后头一直老实排队的人?”
大汉一噎,想再发作,但看了看这眼神笃定的俊公子,焉了,灰溜溜地继续去最后头等着。
长念挨个舀粥,有端着小破碗来接的,也有拿手来捧的,有的母亲抱着两个孩子,孩子哭着,自己也哭着,还跟她道谢;有的小孩还没桌上的木桶高,眼巴巴地伸着手看着她;有的老人脸上溃烂,一双眼看着她,依旧充满活下去的渴望。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叶将白所说的一个无关大局的人数,他们都想活,只要有人来救,他们也有人能活。
“主子,该喝药了。”黄宁忠捧了药碗来,“刘御医说,您在这儿亲自派粥,一定要喝些防病的药。”
长念接过,想喝,又顿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刘御医不知道她的身孕,这药会不会对孩子有害?可她去问,又不太合适,让黄宁忠去问,这人肯定会先问她为什么。
想来想去,长念道:“把这个给国公拿一份,就说是我喝的,让他也注意保重身子。”
“是。”
于是,几个时辰之后,叶将白黑着脸坐在农家院子里,沉声问带来的御医:“这药对有孕之人可有影响?”
御医尝过,又写下方子对照,半晌拱手:“回国公,没有影响,怀孕之人也可喝。”
松了口气,叶将白端起药,一饮而尽。
御医:“……”
真不愧是国公啊,御医颤颤巍巍地想,连怀孕都会,这天下还有他不会的事吗?
“怀渠里面如何了?”喝完药,叶将白问信使。
信使拱手道:“陛下正在亲手派粥。”
叶将白冷笑,拂袖而起,气得又在屋子里绕了两圈:“天下那么多事她不管,偏生要拿命来管这么一丁点百姓!”
满屋子的人不敢吭声,他兀自气了一会儿,问叶良:“我可能进怀渠?”
叶良皱眉:“主子,怀渠里头委实太乱,死尸累累,加之您还要替陛下改折子,不可被困于里头。”
“那你们谁能去把她给我带出来?”叶将白坐下又起身,围着桌子转圈,“不用什么御医把脉了,就把人给我带到这里来养着。”
“这……”叶良为难,“陛下怕是不肯。”
“她不肯,就打晕带出来。”叶将白怒,旋即又觉得这些人下手没个轻重,连忙改口,“用药迷晕也行。”
不对,药也会伤着身子,她现在那身子……叶将白摇头,又围着桌子绕了两圈。
风停云看着他,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小方桌。
“做什么?”叶将白瞪他。
风停云一脸正色地道:“我扶着点,怕它被你绕晕了。”
叶将白一脚就踹了过去,风停云笑着躲开,道:“都这么久了,你还没发现?咱们的陛下虽然出身不好,从小没受过多少关爱,但她会爱护别人,坐在龙位上,你要她对自己眼皮子底下受难的子民不顾,她做不到。你与其同她置气,不如做你该做的。”
微微一顿,叶将白收回了腿,稍微一思量,长叹一口气:“为什么这狗崽子总是给我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