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痴妄(1/1)

有种终于被人管着了的踏实感。

坐上车驾,赵长念仍旧在叨叨:“这要是给朝里人知道了,就算眼下不与你计较,往后只要有机会,也定会翻旧账。人命关天,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胡乱杀人,真要扣罪名,你也跑不得。”

“我知你向来狂妄,但人总不会一辈子一帆风顺,难免有翻船的时候,难道就不怕人落井下石?这石头还是你自己给的,到时候砸你个头破血流,你也没话说。”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叶将白靠在车窗边,手遮了半张脸,也没能遮住眼里跑出去的笑意。

“听见了。”他道,“但是未必会如陛下所言。”

长念怒意更甚:“你不识好歹!”

外头驾车的人胆战心惊地捏着缰绳,听陛下骂辅国公骂了一路,可奇怪的是辅国公不但不生气,反而像是在故意惹陛下的骂,越骂他越高兴。

到崇阳门下车的时候,车夫跪在一边,就听得辅国公笑声清朗地下来,后头跟着个怒意滔天的帝王,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盘龙宫走,有种古怪的和谐之感。

夏日近尾声,新登基的帝王完全熟悉了她手里的权力和该做的事,开始着力修律法、减刑法、平赋税。战后的大周国力衰退,但因着一系列惠民之法,枯木之上又抽出了新芽。

沐疏芳忍不住感慨:“我大周终于等来了新的明君。”

北堂缪将茶与旁边的定国公斟满,闻言道:“陛下离明君一词,还早。”

“为什么?”沐疏芳不服气,“你看眼下京都,已经飞快地恢复到了战前模样,武亲王余党也平了,百姓对于新主也是一片赞颂,谁能说陛下还不是明君?”

“先帝初登基之时,也与陛下一样。”北堂缪淡声道,“甚至政绩更为卓然。”

沐疏芳一噎,微恼道:“陛下登基,将军分明比谁都高兴,眼下怎么连夸一句都吝啬?”

“娘娘。”定国公皱眉斥她一声,“您如今身份不同,有些话便不要随意出口。”

“这里又没外人。”沐疏芳起身,“我在宫里烦闷就算了,怎的回娘家还要听教训?”

北堂缪抬眸看她:“娘娘最近似是心情不佳。”

“能佳才是奇怪,我主位中宫,这才几个月,就有少说两百个大家闺秀在我面前晃过了。”沐疏芳想起就来气,“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的,无非就是想进宫求个位份。陛下专心治国,哪儿来的闲心扩充后宫?”

“娘娘!”定国公神色严肃地道,“您身为皇后,这些本就是应做之事。正是因为陛下没闲心,您才该替陛下分忧,哪里还能抱怨?”

沐疏芳张口欲辩,想起自己的爹并不知道长念身份,便又硬咽回去,只垂眸道:“爹教训得是。”

北堂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回房的时候,沐疏芳收到了一张字条。她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进房间,支开身边的侍女,一把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了下来,然后换一身轻便的衣裳,撑着窗台就跳了出去。

北堂缪在无人的侧院等她,见她来,淡声便问一句:“娘娘贪恋这皇后之位吗?”

沐疏芳抱着胳膊看着他笑:“我若是当真贪恋,便不会站在这里了,将军想来比我明白。”

北堂缪点头,手紧了又松:“那你觉得,长念她,贪恋皇位吗?”

“她是被我们硬推上去的,说贪恋不至于,但……”沐疏芳道,“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必须在那个位子上才能完成。”

顿了顿,她看向他的双眼,微微皱眉:“将军总不能亲自扶她上去,又因一己私欲,将她拉下来。”

“我没那么想。”北堂缪垂眸,“我只是……有些迷茫。”

以前还能经常看见她,与她说话,可自从长念登基,他要见她得递折子,有时候还不一定能见得上,见上了也说不了两句话。反倒是叶将白,不知为何一直在她左右,每次理由都十分充分,谁也赶不得他。

“恕我直言。”沐疏芳抿唇,“将军与陛下……莫说是身份有别,就算没了身份的阻碍,也未必能有结果。”

北堂缪猛地抬眼,眼神顿时凌厉。

“这是实话。”沐疏芳心里一跳,捏着手道,“佛家常说,求不能得之物是痴妄,与其痴妄,不如放下。”

脸上带了讥讽,北堂缪从袖口里抖出一枚香囊,上好的女红绣花,衬着锦蓝的缎子,就这么滚落在了地上。

“在下痴妄,娘娘何尝不是痴妄?”

沐疏芳脸色一白,缓缓低头看着那香囊,声音顿时弱了:“那是陛下……”

“念儿不会女红。”

“那也是我替陛下送的人情。”沐疏芳挺直了背脊,指节捏得泛白,“没别的意思,还请将军莫要误会了才好。”

“是吗?”北堂缪皮笑肉不笑,朝她靠近半步,一双英眸直勾勾地看向她,“爱意这种东西,同醉意一样,是藏不住的,但凡落在人身上,人必定有所察觉。”

心里一沉,沐疏芳跟着后退:“你……”

“她是帝王,你便是皇后,我与她不可能,你与我,也断不可能。”绛靴踩过香囊,一步步将她逼至墙角,北堂缪冷声道,“劝我放下,娘娘不如先劝自己放下。”

心尖骤然被拧紧,沐疏芳十几年来头一次在口舌上说不过人,甚至觉得无地自容。

面前这人一张脸丰神俊朗,可眼神委实太残忍,像是看透了她,把她那藏得小心翼翼的心思扯出来扔在地上踩,脚尖碾过去,丝毫没留情。

“将军……误会了。”深吸一口气,沐疏芳努力平下声音里的颤抖,双目回视他,冷声道,“本宫对将军,从无逾越之心,愿意相交,也不过是觉得将军与本宫一样,是性情中人。”

“没想到,是本宫看走了眼。”

捏着袖袍慢慢地整理,沐疏芳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宫这便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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