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一抹络腮胡,模样有几分粗犷,倒没有半点文官出身的斯文劲儿。
在他走出轿子的一瞬,他的目光也如蛇蝎一般,紧紧的锁定到了楚云笙的身上。
那目光有些冷,有些毒。
而楚云笙在接触到那目光的一瞬,也并没有丝毫的避让,直接坦然迎着那冰冷的目光看去。
“什么人?胆敢惊了监国大人的轿?”
李晟走下轿来,还未开口,轿边跟着的细声细气的宦官已经对楚云笙厉声呵斥起来。
然而,楚云笙心底忍不住冷笑,刚刚那样一番刺杀激战,你倒不说是惊扰了监国大人,反而她这个跳出来帮忙的人要被训斥?不过面上却依然表现的从容不迫,对着李晟弯腰行了一礼道:“小民无意冒犯,还请大人明察。”
说着,楚云笙就要退让到一边,然而李晟那犀利的目光却停留在她面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刻薄和怀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云笙从未见过面前这人,却不知这人眼底里对自己的怀疑和敌意从何而来,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楚云笙垂眸道:“小民,玉笙箫。”
之所以取这名一个姓,是因为楚云笙眼角的余光跟身后从自己出现就一直锁定在自己身上的玉沉渊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刚刚那些窜出来行刺李晟的蒙面人行刺的对象只是李晟,所以并未对走在前面的玉沉渊的步撵有任何影响,而这人分明功夫深不可测,只需要轻轻出手,甚至他自己都不用出手,跟在他步撵左右的那两个侍女身手就已经十分了得,然而,他选择了作壁上观,含笑冷眼看着这场刺杀。
在这一瞬,楚云笙便做了一个决定。
“玉笙箫?”李晟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蹙起眉头,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不过也只是那么片刻,在他也同时感应到前面玉沉渊的目光一直都是落在面前这个身子有些羸弱但举手投足却自有其朱玉风华的气质的少年身上的时候,李晟不由得半眯起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眸子,看向云纹纱帐之后的玉沉渊道:“玉相跟这位小兄弟,可是相识?”
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无比笃定。
楚云笙也将身子微侧,正面迎上玉沉渊的目光,虽然隔着云纹纱帐,但他那双格外晶亮的眸子里的玩味神情,却让楚云笙看的分明。
而楚云笙将身子站的笔直,如后庭玉树,对着他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两人之间,隔着丈许的距离,隔着云纹纱帐,用目光交织着,做着无声较量。
良久,还是玉沉渊最先笑出声来,他笑吟吟的看着李晟道:“我和她啊,可不是旧识这般简单。”
见他给出了这样一个话头,楚云笙也转过身来对李晟无声的点了点头。
李晟这才收回了一直冷冰冰对着楚云笙的目光,正要客套一两句话,却听见前面玉沉渊将身子往旁边一让,对楚云笙笑道:“小玉啊,要不要来一起挤挤?来,本相就当委屈一下。”
而楚云笙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笑着答道:“玉相还是不必委屈自己了,我对脂粉过敏。”
噗!
好不容易已经平静下来的百姓,有人听到这一句话已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们笑的不仅仅是这时候居然有人对比倾国名花还要美上几分的的玉相打趣,还笑这少年好生幽默,然而除了那一瞬间忍俊不禁之后,所有人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年身份好奇起来,到底是怎样的来历,怎样的身份,才让这少年胆敢如此笑侃一国权相。
而再见玉沉渊听了他这话,却似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一点也没有生气迹象的样子,大家越发伸长了脖子好奇的观望了起来。
而李晟再看向楚云笙的目光里越发多了几分不解,不过不再如之前那般森冷和敌意,但他是何其聪明的人,只见玉沉渊这一态度就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即抬手就叫来了手下的御林军牵过来一御马,笑对楚云笙道:“既然玉公子跟玉相是旧识,都到了卫国,本监国岂有招待不周的道理,还请玉公子过我李府一叙。”
楚云笙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借由同玉沉渊相熟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混进李府。
她笑着,对李晟客气的行了一礼,“如此,便叨扰监国大人了。”
说着,也不推辞,提起步子就跃上了那个为她牵过来的御马上,同时对隐在人群中的天杀的几人做了一个不要妄动的手势,便拉着缰绳跟在了李晟的轿子之后,缓步向前面的李府而去。
身后百姓已经慢慢在散去,从城门口以及巡防营赶过来支援的士兵这时候也来到了现场,在楚云笙跟着李晟玉沉渊离去之后,他们便开始着手清理现场。
那些被血渍侵染的青石路面很快就会被清理干净,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那些鲜活的生命又怎么会就这么算了!
骑在马上的楚云笙抬眸,本来是要落到身前的那顶宝蓝色八台大轿上的目光,在半空中迎上了另外一道凌厉的目光,而那目光里虽然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楚云笙觉得自己现在的眼神可以把玉沉渊剁碎了。
上一次,在临阳城县衙后院子里,那一幕幕,她记忆犹新,他居然用小舅舅的性命来威胁她。
亲人是她的软肋,是她不可触碰的逆鳞,经过那一次,她跟玉沉渊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平和的相处先去,但在两人互利互惠达到彼此的目的之前,表面的功夫还是要过的去的。
玉沉渊也只是突然转过身来,这么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就转回了云纹纱帐,继续以半躺的姿势,慵懒的靠在里面的软榻上,似是将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沿街走去,没出多远,就已经能见到李府门前守在外面等着迎驾的人了。
由此可见,李晟对玉沉渊还很重视。
虽然还看不透他们之间具体的利益纠葛,但他俩的身份真是相配,一个权相,一个佞臣,同样是挟天子把持朝纲……
而李晟之所以这般看重甚至有几分忌惮玉沉渊,楚云笙猜测也跟赵国有关,燕赵之间本就关系密切的很,而李晟这次迫害姑姑在卫国搅动政权,暗中都有赵王何容的帮助。
心里想着这些,不知不觉,楚云笙的马也已经停在了门口,她才准备翻身下马,却见不知什么时候,本来坐在前面步撵上的玉沉渊已经起身,不过前面迎接着的人的行礼,径直走到了楚云笙的面前,笑的那叫一个颠倒众生道:“小玉的脚伤应是还没大好,我来扶你下马。”
说着,他那双比女子的还要好看的手已经递到了楚云笙面前。
楚云笙想推辞,奈何他整个身子看似不经意的慵懒的倚靠在她的马前,实际上已经断了她要自己跃下马的退路,再加上前面已经下了轿的李晟的目光也已经清清冷冷的打量的过来,楚云笙再推辞不得,只得抬手,覆盖在了玉沉渊的手上,笑道:“如此便多谢玉相了。”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的掌心,楚云笙只感觉到摸到了一匹上好的绸缎,然而那绸缎不等她的掌心覆盖上来就已经蓦地一动,抬手就要来抓她的手腕,楚云笙反应也是极快,她的指尖一滑,手腕一转,就要反去扣玉沉渊的脉门。
两人不甘示弱,不逞相让,一番你来我往的较量,都在楚云笙从马背上跃下的瞬间完成,在众人眼里她只是被玉沉渊扶着下了马而已,殊不知在他们两个宽大的袖摆的遮掩下,两人已经你来我往的过了数十招。
最后,玉沉渊的指尖没有像上一次在浴房一样成功的锁住楚云笙的脉门,而楚云笙也没有占得半点便宜,在她落地面上带着从容面向众人之后,两人手中的缠斗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这时候正是他们两个掌心牢牢紧握,各不相让。
只是这样的姿势,在力道上,楚云笙远远不及玉沉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紧紧的将楚云笙的手掌包裹在他掌心,稍一用力,楚云笙一疼,她攥着他手背的指甲就会深入一分。
两人都讨不到半点好处。
然而面上,却都笑的跟没事人一般。
玉沉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看着楚云笙道:“好久不见,小玉的功夫见长啊。”
楚云笙回眸,对他同样报以灿烂的一笑道:“全是玉相从旁激励的好。”
在外人看来,两人携手,言笑晏晏,眉来眼去……
怎么看都是一副十分唯美的画卷,唯一不好的就是两个人都是男子。
在所有人都还惊讶中,李晟已经走上前来,对玉沉渊笑道:“玉相舟车劳顿,应是乏了,我府上已经命人备了热水和薄酒,且等玉相洗去一身疲惫我们再来痛饮一番如何?”
“监国的安排自然是再好不过,有劳监国费心了,不过,”玉沉渊抬眸,笑吟吟的看着李晟,话锋一转,眉梢里已经带了几分玩味道:“不过,我和这位玉公子已经是很久不见了,就让监国命人安排我们一同沐浴更衣,洗去这一身疲惫的同时,也好叙叙旧。”
说这话的时候,玉沉渊下意识的用了两分力道,楚云笙吃痛,也用了咬牙的劲紧紧的用指甲掐着他的手背,不用看,这时候玉沉渊的那双比羊脂玉还完美的手背上,此时定然有几个血印子。
这些话他是随意这么说的,然而听在其他人的耳里,却别有一番风味。
一同沐浴更衣……
所有人这时候看向两只手还执在一起的玉沉渊和楚云笙的眸子里,已经多了几分了然的笑意……
楚云笙那个囧哟!
只有她知道,玉沉渊说是沐浴更衣叙旧,那叙旧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在讽刺上一次她在赵王都不小心误闯了浴房,撞见了他沐浴的那一幕!
不过,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怎么好跟这人撕破了脸皮来,跟玉沉渊相处,她只能当自己脸皮更后,才能毫发无损,才能克敌制胜。
所以,不等李晟说话,旁边站着的李府出来迎接的下人和那些守卫在两边的御林军反应过来,楚云笙也已经笑的意味深长对玉沉渊道:“是啊,我跟玉相许久未见面,可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呢。”
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所有人不由得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如果说刚刚玉沉渊的一番话只是玩笑,这是不经意的打趣,那么这时候,这少年的这句话,再加上他面上流露出来的意味深长的表情,无一不是在把人往那方面领。
那些李府出来迎接的下人们,和守卫在两边的御林军,甚至包括李晟在内,这时候都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关于燕国的权相玉沉渊多年来后院空置不近女色……却原来好男风……
不过,虽然让人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但见这两个男子,一个美的惊心动魄倾国倾城,另一个虽然身子骨弱了一旦,但瞧着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美,再加上那一身华贵风流的气场……倒莫名的让人觉得……这俩人还挺相配的!
“额……既然玉相的意思,但叫下人去准备即可。”李晟最先反应了过来,将他那双比狐狸还精明的眼睛半眯起来,站到了一边,便要准备将玉沉渊和楚云笙迎进府里。
却在这时候,一声娇滴滴的“父亲大人”打破了众人还沉浸在对玉沉渊和面前的华贵公子的无限遐想。
楚云笙和玉沉渊也随着那声音回头,只见之前一直跟在宝蓝色轿子之后的淡粉软轿子里,由两边的宫女打开帘子,走出来一位跟她声音一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来。
之前刺客出现后那般骚动,也不见这软轿里面的人露面或者做声,楚云笙一时间居然忽略了这后面还坐着人,而且看身份还不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