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蔺月彤不宜情绪波动, 但她还是忍不住, 眼眶也有点红了。
蔺绍安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子,她怎么忍心让那个孩子去战场,谁知道这一去, 究竟还能不能回来。
听说现在蛮子军已经大破宣府镇, 大同镇也即将失守,可能辽东镇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若是九大镇失去了大部分,相当于敌军已经进入了皇城的脚下,随时能把刀伸向他们的喉咙。
顾云瑶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 这情况似乎比前世还要严峻, 平日沉迷炼丹的隆宝帝都不敢再疏忽, 还管什么炼丹房,天下都要没有了, 他紧急调动人马, 同时把蔺侦仲召进皇宫里面,这才发生了眼前混乱的景象。跟着蔺侦仲一起去的,当然还有蔺绍安。
一场热闹的婚礼, 最后宾朋们都带着惋惜之情,离去的离去。
新娘子已经跨过火盆,但天地还没有来得及拜,最着急的可能要属苏英, 顾云瑶看到他只出现了一会儿, 那些兵马们跟着一起撤走, 约莫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似乎苏婉还在角落里坐着,没有人过来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她很安静,不敢轻举妄动,盖头盖在脸上,一直在等,等蔺绍安回来。
她觉得她可以等得了,一年两年都等过了,三年五年也等过了,如今是第六年,以后可能还有七年八年九年,还有十年二十年……她觉得她可以等,没有任何问题。
顾云瑶的不安,一直持续到一个多月以后。
靖王在这期间已经率先从京城调离回四川。
原本靖王担忧国之安危,想出一己之力,他虽是王爷,很擅长调兵遣将,还想留下来随时待命,是隆宝帝让他先回去。
其实隆宝帝还是舍不得这个皇弟,情况远比人们想到的严峻,那烽火连天,一路在烧,对方的将领们也很狂野,根本是不怕死的怪物,他们见到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老弱病残,只要不是他们的人,就当成是牲畜来对待。
其他边关重镇的将士们一旦与他们敌对,他们狂野的声音,伴随密集的鼓声,几乎震天。把一些胆小的士兵们,吓得胆子都破了。
将领下达最严格的命令,凡是有人敢做逃兵,遇到敌人的时候,只管往后退,一律格杀勿论。
战场最新来报的小兵,马不停蹄地带着急递赶往京城,蛮子军们好像研究出了新的战术,用人肉堆出来的战术。
已是六月,天气早已回暖,那莲池里面的花苞,早就开出好几朵。顾云瑶待在水榭里面发呆,按照以往的惯例,桃枝会乘一艘一人坐的小船,到莲池中央去抽几根花茎回来。她还准备采几朵莲叶,也不知道从谁那里听来的,说是荷叶包鸡再挖点泥块包起来蒸着吃,特别香。
顾云瑶其实没有胃口去吃,每天都想知道朝廷里的情况,顾德珉一下朝回家,她就要拦住她爹去问。
情况很危急,失地至今尚未收复,目前一些兵士们只能龟缩在城池里苦苦守着,顾云瑶不知道舅舅和表哥两个人打到哪里了,听说雁门关那里也已经告急。咽喉要地的边关重镇,也已经连失三处。
顾德珉也不知道,边关那么混乱,闹得皇城里面的人都坐立难安,听说有蛮子军的细作混了进来,以防他们敢行刺皇上,皇城开始加大了守备,甚至有的人家都害怕真的会打过来,老的小的一起安排上马车,赶紧买通守城的兵卫们,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
想出城容易,想进城就难了。
顾德珉也有自己的打算,什么仕途,都不如命来得重要,若是这天下当真进入别人的手里,他可不想顾云瑶真的做什么太子妃了!
当然隆宝帝也没这个心思去考虑儿子的婚事,连他的寿辰快到了,也没有心思再去举办。
桃枝在小船上和她摇手,还说快可以采莲子吃了。她倒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么紧要的关头,看不出一点紧张。
按照顾云瑶对她的了解,可能这种事一旦发生了,也只能听天由命,桃枝做不了什么,干脆就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顾云瑶今日心里特别烦闷,也不知怎么回事,从那以后和纪凉州见面的次数也更少了。
可能是皇城里戒备严峻起来,楚欢在这段日子里,也没喊她入宫。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她也无从得知。
到得晚上,这份烦闷开始加重。
薛妈妈见她吃不下什么东西,叫厨房里炖了一点细软易消化的粥。
顾云瑶勉强吃了一些以后,到老太太那里想和她说说话。祖母每日的精神都很萎靡,几乎是昏睡不醒,头先生病的时候,还能应她两声,如今与她说什么,几乎都不应了。
顾云瑶的心里忐忑了一阵,路上居然碰到刚巧下朝回来的顾德珉。
他脸色很是严峻,顾云瑶只感觉心里的钝痛越发的强烈,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顾德珉也看见她,语气里满是遗憾:“今日辽东那边刚刚来报,你舅舅他们带着兵马,正在和敌军交战,不小心深入敌营,两翼受到夹击,你表哥听说了以后,要将你舅舅迎接出来,所剩兵马已经不多,他一个人带着一千兵力,就……就去……”说到这里,顾德珉也有点说不下去了。
战场太残酷,很多人都在等着远去的那些战士,谁都知道,除去守卫家国的身份,他们也曾经是普通的平民,也有家人,也是父母的掌中宝。
顾云瑶感觉头晕目眩,身子不稳,果然是有大事发生,就要跌坐下来,上一世表哥明明就带了五千兵马,慢慢把失地全都打回来,然而今生……
她不信!这种事,顾云瑶根本不可能相信。
顾德珉道:“你表哥,还有你舅舅,如今只是行踪不明,但看情况,可能凶多吉少了。”
本来他们这次去,就明白前路凶险。但蔺绍安和他父亲一样,一直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军中最高指挥者就是将领了,小兵们如何打,如何集结战力,全听将领的指示。听说这次宣大总督也早早地赶赴到那里,他们的手中,已经死了不少的总兵。
顾云瑶的身子微微一晃,还好跟着她来的桃枝把她扶了一下,顾云瑶的目光落在地上,阳光常年照射不到的地方,青石板路夹缝间密密生了青苔。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说没事。人重新站稳。
顾云瑶还是情愿相信,表哥和舅舅他们两个人都没事。
但是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清晨的光照在内皇城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轰动的场面,百官文武浩浩荡荡地站在乾清门前,隆宝帝沐浴着日光,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把他周身照得像是发出金光。但隆宝帝日渐消瘦了下去,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死亡离他这么近。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不敢说话,他从偏堂里走了出来,站在百官文武的面前,汉白玉石阶一级级往下延伸,隆宝的双目被日光一刺,不明白这些官员们还能跪拜他多久。历来千古多少帝,都在努力争朝夕。
武将们站在右排,里面有他非常熟悉的人的脸,神机营的苏英,还有兵部尚书的姚宗平。
兵部侍郎主动出列请缨:“皇上,边关战事凶险,当务之急是多调派人马过去支援,微臣愿意做这一人,为皇上,为大孟赴汤蹈火!”
有决意是好事,但也不能凭一腔热血就这么蛮干。剩下一些稳健派的官员也启奏皇上,认为这样贸然派人过去,不妥,应该找寻合适的人才作为助力。
隆宝帝也有自己的思量,他如何不知道,经过百年变更,大孟朝上下,早就不是当年开国皇帝那般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样子,那些意为神话的老将军们的后代,也已经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了。
忠顺侯爷还有他的儿子,算是例外,但如今急递传来,他们深入敌军腹地,父子两人双双失去行踪,生死不明。
若当真生还,也好不到哪里去,没准就是战俘了。
隆宝帝叹息了一声,他没什么头绪,百官们在底下也都是焦头烂额,今日商议了几乎一整天,没有得到有用的结果。派谁去顶上蔺氏父子的位置,这是一个问题。
到了傍晚,隆宝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休息了。他想到道士会通灵,就把凌霄道人喊过来。
有一段日子不见,凌霄仍然如天人一般,有道骨仙风的感觉。见到他,马上下跪说道:“贫道叩见皇上。”
隆宝喊他起来,他的龙袍还没褪去,坐在床边,殿内袅袅升着白烟,从鎏金异兽纹铜炉里悠悠冒出。隔着云雾,好像看不清道人的脸,隆宝先是没说什么,但是凌霄已经知道他叫他前来的来意。
过了一会儿,凌霄替他占了一卦,让陛下不要急,甚至凌霄这么说道:“贫道从卦象中看到,忠顺侯爷与其世子,尚有一丝气息犹存,若想营救他们出来,需得有请降世神兵。”
隆宝大喜过望:“谁是降世神兵?他可在这京城里?”
凌霄道人虽是恭敬着说话,却有一种淡渺如仙的沉稳,他微颔首,道:“如陛下所想,此人确实身在京中,甚至就在皇上的身边。”
“他是谁?”隆宝站了起来。
凌霄突然望着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那个叛国案?”
隆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这种事,狐疑地看了一眼他。
恰在此时,凌霄道人道:“降世神兵便是纪广的儿子。”
隆宝怒了:“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