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钧书和顾钧祁兄弟两个人立即会意, 转身要离开床前。
人群里有了不一般的声音。
是顾云芝。
顾云芝今日和她的亲弟弟顾钧文一起过来, 听说老太太能说话了,必须要过来瞧瞧情况,她房里的一个丫鬟听说过回光返照的事, 不小心说漏了嘴, 顾云芝听后也觉得是这么一个理,没准老太太就是想在最后一口气还留着的时候,把想说的话,能说的话一股脑全说了。
肖氏让他们都先出去,她偏不走, 谁知道老太太是不是要把什么传家之宝统统都给顾云瑶。
她笑了笑, 说道:“伯母, 祖母也没说她想和二妹妹一个人单独说话,您怎么就能听出来祖母是那个意思?”
好歹是她的亲弟弟, 顾钧文站在她的身侧, 只四目这么一个相对,他也立即明白姐姐的意思了。
顾钧文也说道:“是啊,若是我们这些孙儿孙女都出去了, 祖母她突然就……那该如何是好?我们这些孩子,都想陪伴在祖母身边,想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顾钧书被他们俩姐弟的说法逗笑了,他的脾性本来就直来直去, 既然这个最小的弟弟说想好好孝敬老人家, 在老人家最后的日子里尽心尽力地陪着她, 他怎么就没看到平时顾云芝和文哥儿姐弟俩来看过祖母?
顾钧书立马嗤之以鼻道:“大姐和三弟还好意思说?祖母她病重到现在,从去年到今年,你们就没来瞧过几次。怎么事到如今了,就开始想要好好孝敬一下祖母了?是贪图什么,还是真的有这份孝心?”
顾钧文在府内,是男孩儿年纪中最小的一个,但之前在老太太的面前,就科考名次还有同朝为官的事,与大房的两位哥哥产生过争执。
当时是顾云瑶亲自化解了这件事。她看出来顾钧文年纪虽小,说话条理清晰,话语当中时常带有讽刺的感觉,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
以前府内的下人,或是长辈们,会看在他是二房里唯一的男孩儿,而谦让他几分。所以他说话有点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顾云瑶不会看在这个份上就让他,在她的眼中,文哥儿和她的姐姐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有些话,大房可能会碍于面子不便多说,老太太人还好好的时候,最不喜欢看见的就是兄弟之间不够和睦,家里争吵连连之类。
肖氏虽然在场,却也不想与二房之间产生不和。
她立即叫顾钧书闭嘴。
连顾钧祁也动手拦住他,让顾钧书心里憋了很大一口气。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二房姨娘生的两个孩子蹬鼻子上脸,望向母亲肖氏,他口气有点急:“母亲,我没说错,他们就是想图祖母手里的那份……”
“够了,你给我闭嘴!”肖氏看了看床上,不发一言的顾老太太,不知道她看到几个孩子这样,心里得多添堵,得多寒心。
肖氏道:“你们祖母还在跟前呢,你们就将家训忘得一干二净,老太太时常教导你们什么?你们现在就给我说!”
顾钧祁先走了出来,赶紧拱手道:“是兄亲弟恭,祖母一直都叫我们几个孙儿孙女之间,千万不能生了不和。”
“既然如此,你们也该知道,在老太太的面前怎能这样争吵?”肖氏气得胸前一起一伏,她觉得头疼,动手揉了揉太阳穴。
看到母亲如此,顾钧书只好一撇嘴,闭口不言了。
顾钧文却好像真的来劲了,还想说下去:“方才大哥说的话,小弟我觉得不对。我与姐姐向来都很敬重祖母,一直以来祖母也很善待我们几个孩子,只是碍于情面,祖母毕竟更喜欢二姐,还有大哥二哥你们。”
这就是在说老太太偏心。
顾钧书感觉额角的筋抽了抽,真想继续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这个三弟,分明就是落井下石之徒。在别人落难之际,还要再添上一脚才肯罢休!
文哥儿的脸酷似他的父亲顾德珉,说这番话的时候,众人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二爷真的在他们面前一样。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一一点出来:“大哥方才的意有所指,是否伤害了小弟和大姐?就算是祖母真的想留下什么给二姐,那都是祖母的决策,和我等都无关。我们在祖母眼里,不过还是孩子罢了,不能当家做主,分不分家的事,也应当是几位长辈的事,应当是我们父亲,和伯父伯母之间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这帮小辈来过问?”
一听“分家”两个字,肖氏也有点按捺不住了,都这种时候了,他们居然想分家?老太太都没提过的事情,他们居然提了。这个孩子当真是在胡言乱语!
躺在床上的顾老太太艰难地咽了一口气,她是想说什么阻止这场无意义的争吵,却说不出口。如肖氏所想,她的心确实很寒,寒得她的两只手都有点发凉。
顾云瑶把她的手紧紧捧在手心里,抓住,她怕老太太胡思乱想,老人家两只眼里好像还有泪光在闪。
顾云瑶回过眸,就笑:“祖母确实有话要和我说,都是一些女儿家的私事,连这个,大姐和三弟都要关心?”
顾钧文看向她,蓦然想起至今为止她说过的许多话,做过的许多事,包括小时候因为她,被罚跪被罚打手心的记忆全都涌现上来,以前他就怕她,现如今还是怕她,突然就哑了声音,说道:“二姐您多虑了,只是我们怕祖母突然就瞧不见我们了……”
顾云瑶说话的时候,眉眼间一直带着笑,声音很轻很软,顾钧文却觉得难以与她的目光对视。
顾云瑶道:“说什么突然就瞧不见,你们担心,无非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你们真正惦念的,还是祖母会留给我什么。可若是她真的想留给我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只要祖母好好活着就够了。”
忽然又转了话锋:“可你们呢,整日就想着如何从祖母这里捞到油水,平日也不见你们叫祖母叫得这般勤快,今日倒是一反常态,把话说的那么漂亮,还不是都想分一杯羹?”
她又看向顾云芝,道:“芝儿姐姐,你都要嫁人了,自然也想多一些嫁妆的吧。可若是祖母真的走了,你就要守孝,试问姚家公子真的等得起吗?再这么拖下去,你都要人老珠黄了。”
说什么人老珠黄!顾云芝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挽住顾钧文的手就要出门。
其实顾云瑶说的没错,她也不希望老太太走得这么早,若是老太太真的突然就断气了,她要想嫁人,就是更加难上加难!
没想到顾云瑶真的敢说,他们兄妹两个真是哑口无言。
人群鱼贯而出,屋内很快剩下她和躺在床榻上的老太太两个人。
方才顾云瑶说的那句,“就算祖母想要留给我什么,我也什么都不想要,我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全都听进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她老眼含泪,泪光更加闪烁了。张张嘴,想说什么,顾云瑶拍拍她的手心,让她先歇一歇。
最终老太太没说什么,在孙女儿守护在身侧时的安心感中,慢慢睡着了。
肖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迎上前问她老太太的情况如何,顾云瑶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祖母究竟还能活多久,但只要她还能活一天,就一定要争取尽力地伺候在她的身边。
至于分家这种事,老太太最不想看到,顾云瑶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不久之后,纪凉州也获悉这个消息。不到傍晚时分,小姑娘先跑来找他,他本想先过去看看她的情况,怕她又一个人在难受。哪怕不说话也好,就想陪在她的身边,让她少些难过。
人之生死,本身就很无常。小姑娘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直都很努力。上天会感怜于她的诚心,会明白她所有的付出。
所以他也想,能够成为她的助力。
纪凉州见到她时,顾云瑶的眼圈果然有点发红,她原本不信什么天道轮回,不信牛鬼蛇神,但既然她自己都能够重生,是不是也可以相信一下,这个世上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灵丹妙药,说不定一吃下去就能包治百病,就能好。说不定夏柳说的那个凌霄道人的故事,也可能都是真的。既然凌霄道人和纪凉州认识,她就想求纪凉州,去拜托凌霄道人看看,帮她的祖母看看,能不能让她的身体真的康复。
纪凉州站在桂树下,一轮银月如钩,倒挂在树梢头,他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的脑袋,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消除小姑娘心中的难受。
其实凌霄并没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只有故弄玄虚的本事,凌霄会入宫中,也是他们计谋的一部分。
纪凉州本想告诉小姑娘一切,看到她期待的眼神,就有点不忍了。他答应道:“好,我会带他过来。”
第二日,天气情暖,靖王正在花厅当中逗弄着他的画眉鸟还有鹦鹉,听到两只鸟儿很精神地在叫“月柔”这个名字,他不禁抿唇一笑。
自从受伤以后,他的身体就远不如从前,这个冬日居然还染了风寒。
高德一看到他又下地乱跑,吓得过去要扶他,真想喊这位王爷一声“老祖宗”,比宫里头的那个主子还不好伺候。
高德正为他斟上一杯茶,楚容总算是不乱动了,坐下来慢悠悠地执起茶杯。
他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很玲珑剔透,瞧了几眼之后,楚容突然说道:“高德,那日有刺客上门,你去哪里了?”
高德听后脸色一变,赶紧压下心中的恐惧,王爷的洞察力果然好,他笑眯眯地说道:“回王爷的话,奴才正好肚子痛,去医馆里叫大夫诊了半天,拿了几副药方子回来。”
“哦?”楚容浅浅一笑,望着他,就只是这般简单的动作,高德的后背一直在发凉,头皮也在发麻。
他不敢轻易吱声,正想着如何回话,花厅之外突然传来管事的声音,没一会儿人就走进来了,脚步很急促,看样子是有急事。
高德本想呵斥这人几句,这人赶紧说道:“王爷,门外有人求见。”
他也不说是谁来了,楚容本想说“不见”,这管事赶紧补了一句:“说是为了顾二小姐来的。是朝廷里来的一位公公。”
公公?高德听得一愣,这个风口浪尖上,还敢来楚容这里,除了那位老祖宗之外,还能有谁?
高德吓得脸都白了,要知道,阎钰山可是派死士刺杀过楚容的人,他竟然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