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听说靖王遇刺的事, 趁府内一团乱的时候, 偷偷跑到宫内,要去见值班房里的“老祖宗”。
司礼监值房里,阎钰山正坐在屋中央, 他的身边分别跟了其他几个太监, 正好是五个人,凑在一起就是目前司礼监其余的四大秉笔太监。
有人比他的年纪还要大,混到如今却还是不如他,反过来要称呼他一声“老祖宗”。
但是无人敢不服,阎钰山的手段出了名的狠辣, 在只身为东厂督主时, 就能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如今他成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更加位高权重,还被外朝称为内相, 是名副其实的真正掌控大孟朝势力的幕后推手。
其实阎钰山还算年轻, 至少他看起来不会老的样子,他才四十左右,生得很妖美。
比之前几夜见到他时, 高德发现,他好像更加妖美了。
皮肤白皙,仿佛吹弹可破,民间甚至有传闻, 说阎钰山会抓许多小孩子过来, 专门吸他们的血, 以永葆青春。也有人说,阎钰山跟着皇上的身边,一起服用一些能够延年益寿的丹药,这才能够维持如今的面貌。
不管怎么说,大家谈及阎钰山的事,都会感到恐惧害怕。阎钰山俨然成为了民间专门吓唬小孩子用的存在,谁家孩子若是不听话,大人们就会说,东厂的那位老厂公就会抓走你,吸干你的血。
高德赶紧迎上去,其余的四大秉笔太监看到他来了,同时站了起来,阎钰山一个眼神,他们四个人立即会意,纷纷往值房外举步。
不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的老祖宗,”高德真心想给他跪了,“刺杀靖王的人,是不是您派去的?”
他说的很小心,声音很轻很浅,用气发出来的,生怕隔墙有耳。
阎钰山却一点也不怕,望着他,深邃的眼里略过一丝笑意,好像觉得这句话说的有意思,又好像在认为他这般大惊小怪,实在矫揉做作。
高德望见他做如此表情,便明白了个大概,还真的是阎钰山派人去做的,他也真是太大胆了,对方可是一个王爷,是皇室成员,皇族的人他都敢动手派人去刺杀,若是给皇上知晓了,会不会也因此认为,以后阎钰山要想刺杀皇上,随便派个人过去就可以了?
高德不免捏了一把汗,声音都被他吓得嘶哑了:“老祖宗,对方可是靖王,皇上既然把兵权交到他的手上,就是有用得着他老人家的地方,您老人家和他老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真的得下此狠手?”
他居然说他下的是狠手。阎钰山笑了一下,突然就不笑了。高德被他专注的目光盯得有点头皮发麻,立即噤声。
阎钰山很快脸上又挂上了笑容,他的声音也很轻,看上去满不在乎,甚至想要纠正他。
他下的,当真还不是狠手。
死士统共去了六个,一个都没能回来,就说明人都已经死了。而靖王,也没有真的死。
除了派了六个死士之外,他还派了一个探子在暗中紧盯靖王那边的情况。
当时因为太过混乱了,每个人都在顾及靖王的安危,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暗中查看情况的探子。
得以让探子安然无恙地回来同他禀报,阎钰山竟是没想到,曾经待在誉王身边的纪凉州,如今居然出现在靖王的身边。
看来这两个王爷都想保下这个孩子。
头先不过也是从高德的口里,听闻靖王他最近收了一个义女,就想看看他对那个义女的态度如何,结果如他所料,还真的很宝贝那个孩子。楚容甘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对方受一点点伤。
而对方的身份也查出来了,好像就是顾府的二小姐,顾云瑶。
他反复揣摩了一阵子,通过探子速画的人物像,想到了一个故人,画像上的人,穿的是一件小厮的衣服,明明是女子,却做了男装打扮。好像在去年,张榜明示田有仁的死期时,他的手下也同样逮到过一个小厮装扮的孩子,和这画像上做男装打扮的女子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过那时候,她的脸很黑,这一次探子交代了,看到她出入靖王宅院时,皮肤很白皙。
阎钰山瞬间就明白了一些事情,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高德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听他连连说道:“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想找的人,其实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甚至这个画像上的孩子,和六年之前有幸在百香楼里撞见过的一个孩子,五官几乎是一样。
只不过如今,她是大了。算算年岁,也差不多和来报的探子目睹的女子年纪差不多。
他有想过,这个孩子,迟早要为他所用。
高德一直都揣摩不出这位大人的想法。
只听阎钰山突然道:“高公公,我得去皇上那边一趟。”
高德立即了悟,以为阎钰山过去是要和皇上商议炼丹的事,之前为了哄好皇上,阎钰山特地从民间请来一位道士,听说很厉害,在民间被称为不死仙师,平时神龙见尾不见首,行踪不定,要把他请过来很不容易,皇上很珍惜这个道士,为此大力赞赏了阎钰山。
实则不然,阎钰山是过去同皇上再商议一件事情。
去年年底,隆宝帝刚问过他和苏英两个人的意思,太子妃的人选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当时他推荐了首辅陶维的孙女,如今却有一个更好的人选了。
……
伤口太深,几乎如火,团团灼烧着他的意识。
昏昏沉沉中,楚容醒了又睡了过去,身边不断有人走来走去,大家都很忙碌,他受伤的事情很严重,若是真的责罚下来,跟过来的这些属下们,一个都脱离不了干系,全部都是砍头的大罪。
所以他选择不对外传,这件事本身,顾云瑶是感谢他的。
许多人可能对靖王有误会,从简短的时日接触以来,顾云瑶看到的楚容,并不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冷面王爷。每一次他的所作所为,都能震撼到她的内心,让她一次次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靖王。
可能他和纪凉州一样,都是一个不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只是看起来难以亲近罢了,实则心中有雅量,也比较重情重义。
他在保护她的时候,她又在他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是一种只有父亲才能带来的感觉。
其实顾云瑶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一面不想原谅他劫走母亲尸首的事,一面又感恩于他救过她性命的事。
这种复杂的情绪灼烧着她的心智,她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也同样为要不要原谅纪凉州的事发过愁。
后来在认识到纪凉州是一个什么性情的人之后,她决定了接受。
楚容就睡在眼前,面容还比较安详,顾云瑶站了一会儿以后,就准备走了。芷柔还有纪凉州等人都留在屋外。她动了动脚步,身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粗糙有力,一下子擒住她的手腕。
顾云瑶被拉住,回眸一看,大概是无意识中的,楚容紧紧闭着两只眼,不经意间向前一抓,正好抓住了她的手。
他抓得很用力,把她弄得有点疼。顾云瑶低低地嘶了一声,就是这么一声,若有似无地钻进了楚容的耳朵里。他顿时睁开眼睛,一开始还有些懵懂,待看到了眼前之人是谁之后,瞬间把她拉到了怀里,狠狠一抱。
连抱的力气都是那么重。根本在措手不及之间,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顾云瑶被抱得很疼,甚至还感觉他在闻她的发香,还有他的身体,好像是因为见到故人感到了兴奋,在微微发抖。
顾云瑶推了他两下,却被他束得更紧。听到他在耳边说话,声音很低沉,不复平时给人那般的冷感。
只两个字:“月柔……”
顾云瑶身子猛颤了一下,果然是把她当成了母亲,说明靖王如今人还没醒。她想提醒他,可他根本听不清。
不知道楚容接下来还想做什么,只觉得他在颈间用鼻子蹭了蹭,她又一次觉得男人的力量真是无比大,连受了伤意识不清醒的楚容,狠狠箍住她的时候,她都没法动弹。
顾云瑶想出声提醒他,屋外不知怎么闻得动静的纪凉州,突然就闯了进来,身边还跟着芷柔。
从纪凉州的视线看过去,楚容正把下颚抵在她的肩处,一只手圈在她的腰间,一只手扼在她的手腕上。
眼前的一幕,让芷柔吓了一跳,她身后跟进来的那些护卫们,也都有些震惊。
王爷这么多年来,从来不近女色,都以为他可能对女人已经没了兴趣。就在方才,芷柔还信誓旦旦地和纪凉州说,用不着担心,王爷他绝对不可能对自己的义女有任何非分之想。
就算顾云瑶没解释过她和纪凉州之间的关系,当初他们两个人从山林间逃命,被楚容带了回来,众人根据情势,都认为顾云瑶和纪凉州,这两个人是一对没能得到家里祝福的苦命鸳鸯,正在忙着私奔。
楚容也就清醒了那么一瞬,很快他的力量渐渐失了,眼睛也开始模糊。顾云瑶感觉她的肩头一轻,楚容重新倒回床榻。
同时她的手被一个人抓了起来,顾云瑶抬眸,才看到是纪凉州来了,人已经被他带出了屋外。
他的步伐迈得很急,她都快跟不上了。背影已经生得那么高大,她的身高都没顶到他的肩膀。
纪凉州一直在前面走,拉着她,也没回头。
第一次,顾云瑶看到好像是有点生气的纪凉州。
原来纪凉州也会生气吗?
他是该生气,因为他……是喜欢她的。
顾云瑶跟着跟着,心里面被纷杂的思绪所掩埋,有点开心,又有点紧张。突然之间他顿了足,顾云瑶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他的后背。
她才站定,不及抬眼,纪凉州已经转过了身,看起来是冷静了下来,却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拥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