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向他的人是陶维, 平时高德也和这位大人物有过接触, 御马监除了与兵部之类有关联,掌握着兵符,还得兼顾管理皇庄之类, 与因为要分理财政, 户部相互之间也有关联。陶维是当今的内阁首辅,户部、工部等六部的报账也都得由他来过问,还有批红的事是交给司礼监的太监们,而光有批红又没有用,还得由司礼监这位老祖宗的盖章才行, 也就是得经由阎钰山之手。
高德笑呵呵地看向众人, 等于说如今拥有大孟朝的权力之人, 都坐在这里呢。
他本来过来,只以为有一个阎钰山在等着, 没想到陶氏父子也在。
陶维被称为大阁老, 因为是真真正正的内阁首辅,他的儿子陶源则被称为小阁老,虽然不在朝廷当中为官, 却是声名远播。
高德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其人,听说陶源本人才高八斗,以前在皇上的宫宴上时,能够与皇上对答如流, 将皇上出的题精彩绝伦地完美解决。
子承父荫, 只要哪日陶维真的做不动首辅了, 陶源再去参加科考,相信那些考官出的题也绝对难不倒他。而且连皇上都已经默认了他是“小阁老”的称呼,就是对他的器重。
陶维这么多年来,也是靠了他的这个小儿子,才能有今天。否则以他平庸的能力,没法镇得住其他内阁成员们。加上有阎钰山作保,陶氏的父子的势力,简直如日中天。
阎钰山笑了笑,发现高德一直很恭敬地站在一边,他勾唇说道:“高公公,你总是站在那里做什么呢,一起入座喝口酒吧。”
高德望了望周围,小伙计比较机灵,已经为他们把门板子封上,可他还是怕隔墙有耳,正巧旁边有一个小隔间,他想示意众人进去再叙。
陶源嗤笑了一声,态度有些散漫,更像是在游戏人间:“高公公,你在怕什么?过来喝口酒吧。再不喝,酒就要凉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入座。心里还是很忐忑。时不时看到陶源夹起一块片好的牛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
因为靠得近,难免会从近处观察。高德发现陶家的这位最小的公子,生得当真是一表人才,衣着也很华美精贵。就是有点儿嬉皮笑脸的样子,说话也有点浮,眼睛眯起来时,笑得好像只狐狸,若不是听过他在圣上面前的表现,高德绝对不会相信,就是这么一个人,会被称为“小阁老”。
陶维做首辅的期间,想博得一个清廉的好名声,其实就是在皇上跟前做做样子,让皇上更加喜欢他,同时也怕别的官员盯上他,说他剥削民脂民膏。陶维在京城里面过得很是“清贫”,府邸不大,只娶了一房太太,还有一个姨娘,都跟了他几十年。之前有人给他送过女人,都被他打发出去了。但是高德在暗中调查过,这位皇上眼中廉政清明的好首辅,在乡下的良田有几万亩,还开了不少铺子。浙江那边也有他的产业,和江南织造局偷偷有往来,专门压榨桑农们,迫使他们成为了廉价的劳动力。
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陶源便会穿得如此华贵。
发现他在偷偷看自己,陶源又笑了两声,说道:“高公公今日来,有什么高见吗?”他可是听说了,高德最近被调到了靖王的身边,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在监视。
想必这件事也是阎钰山的主意。
一壶酒喝完以后,他又让小伙计上来新的一壶,继续搁在热水里面暖上。
阎钰山静坐在他的对面,不经意地抬起眼,如今的他看起来,依然还是那么年轻,好像岁月的刀斧不会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陶源知道他有话要说,就看向他。他的身上有一种龙虎之气,不仅生得身形挺拔,器宇轩昂,也确实练就了一身好功夫。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太监。
但他又着实生得美貌,精致的五官,好像是上天鬼斧神工般的恩赐,唇红齿白,勾唇一笑时,好像经霜更艳。这般艳美,甚至可谓妖孽的长相,迷惑了身边不少人,美的有点不分性别。
以前的太后喜欢他,觉得他办事利索,长相讨喜,后来的隆宝帝也喜欢他,把他视为宠臣,凡事必然重用他,而他也没有辜负隆宝帝的期待,确实把事情都做得很漂亮,才能到如今一手遮天的地步。但物极必反,一旦皇上察觉到威胁就在身边,而自身已经掌控不了这个威胁时,就想借助他人之手,把这个亲手培育出来的怪物给摘除掉,以绝后患。
隆宝帝已经开始有动作了,他期待两个侯府能够结亲,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仅如此,靖王此番回京,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楚容是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能够把虎符兵权都交给他,就足以证明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他可以随时清君侧,铲除皇帝身边的异党。
众所周知,楚容和忠顺侯爷蔺侦仲走得很近,正好蔺侦仲也从宣府镇回京了,三大皇上信得过的人都汇聚于京中,事情巧妙到有点不自然,不得不叫阎钰山产生怀疑。
高德被派到靖王的身边,如陶源所料,确实是阎钰山向皇上提出的意思。
皇上让楚容回来,有可能是为了杜绝后患,那么阎钰山也可以反利用这一点,让皇上明白,王爷和将领之间走得太近,有可能有造反的念头。
让高德过去,一来高德还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他手上握有兵符,一旦靖王有什么异动,随时能调兵遣将。
二来高德是他的人,平时两个人在朝中看起来分庭抗礼,水火不容,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假戏。
高德今日来,其实也有急事要报,譬如楚容突然收了一个义女的事。
陶源听着听着,来了兴致,笑说道:“那个铁面的王爷,当真会收义女?”
他爹陶维也觉得此事蹊跷,不过他是一个谨慎派,一般不发表言论,只待阎钰山来说。
阎钰山俊美的面容上,浮起一个很妖娆绝美的笑容:“看来靖王还挺心疼那个孩子的。”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靖王这个人,确实很铁石心肠,一般人一般事打动不了他,别说是收义女了,就是叫他多看一个女人一眼也不可能。
所以这个被收做义女的女子,一定不是一般的人。
高德听到阎钰山这么说,还真的说对了。他也跟着露出谄媚的笑容,虽然是能和司礼监分庭抗礼的御马监的掌印太监,他打从心底怕阎钰山,怕他那些残酷狠辣的手段。
他也跟着别人一起,唤他一声“老祖宗”。
高德说道:“老祖宗,这女子确实不一般,是靖王他当年心心念念想娶为王妃,却终生求而不得之人的孩子。”
那就能解释为什么靖王会如此看重这个孩子,不惜动用手段,要将她收做义女了。
陶源这个人比较好女色,想到的事情也是和那方面有关。他立即把温好的酒取出,顾自斟了一杯,慢慢说道:“怕是没那么简单吧,既然是他所爱之人的女儿,难道他没有对这个义女,有非分之想?”
阎钰山俊美的容颜再度望向他,轻声说道:“有没有这个非分之想,到时候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
顾云瑶思来想去,一整夜睡不着,顾德珉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想。
“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下落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现在就在楚容的手上,你竟然认贼作父,就是他偷了你娘的尸身!”
“这么多年了,你不就是想她回来吗?去吧,既然你是他的义女,把你的心愿说给他听,看看靖王会不会看在你是他义女的份上,把你母亲还回来。”
顾云瑶确实不是一天两天想要知晓母亲尸体的下落,自从六年前不小心在侯府里听到蔺老太太和姨母蔺月彤的对话,得知她母亲的尸身早在当年被一个蒙面黑衣人劫走,而如今的顾家祖坟里,埋着的不过是一个空棺,从那时候起,她就无比想要把母亲带回来。
这么一想,竟是想了一夜,辗转难眠。
第二日,桃枝刚进门想把姐儿从被窝里叫起来,却发现顾云瑶已经穿好衣服,坐在铜镜面前,披散着头发,只等她过来替她梳洗一番。好像有什么焦急的事,要出去一趟。
楚容正把鹦鹉从鸟笼里放出来。这只鹦鹉是从外地带回来的,被他养了许多年,很通灵性。
从笼子里放出来,立在他的肩头,也不会展翅飞走,还不断脆生生地说话:“月柔,月柔……”
他难得心情好一点,往它嘴里喂了一点吃食,天生自带的王家之气,让他看起来更加的高大伟岸。
有人忽然从后面过来,他还没转过身,还在逗着鸟,一见到他的背影,那人就单腿跪了下来:“禀王爷,您要找的那位公子,已经找到了,他人如今就在门外候着,如何都不愿意进来,要不要用强硬一点的手段?”
既然来了,还有不进来的道理?怕是在担心什么,而纪凉州能担心的事只有一样……
楚容让这个下人带话下去:“告诉他,顾云瑶如今在我的手上,他不会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