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儿天气好, 已近晌午的时候, 一队人马在蜿蜿蜒蜒的小道上纵马慢行。
前面为首的跑的稍快的两个人,一个身材伟岸高大,宽肩粗臂, 看起来很是豪迈。而且他左眼上的旧疤痕, 使得他不笑时,近乎是给人刻板、凶悍的印象。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人,寸步都不敢离得太远,一脸谄媚之相,与他甲胄加身的扮相形成鲜明对比。
靖王纵了一匹马, 心情有点微妙, 今日是来山上碰碰运气, 看看能不能猎到几只野物。他身边这个一脸谄媚之相的下人,是宫里派来伺候他的奴才, 一个太监, 名叫高德。
跟了这么一个人,非但不能护他周全,还会在狩猎过程中拖累了他。
听说是从御马监里调任来的太监, 还真是屈才了。
御马监不像它名字那样,是照顾马的地方,御马监真正管的是兵符。
靖王看到他脸上抹了厚厚的粉,如今阉人之中流行和阎钰山的扮相学习, 阎钰山喜欢穿一身白色的曳撒, 其他的太监不敢从他的衣着上效仿, 那只能把脸给抹白了,看起来都唇红齿白的,有点可笑。阎钰山是真白,而这些人,得靠外在的手段。
不过是从四川回来了一趟,短短几年时间,这京城中的变化,就叫靖王有点觉得好笑。
阉党横行,没有真才实干的陶维,靠拍好了马屁,都能位居首辅的位置不动摇,那些次辅们因为畏惧阎钰山的能力,不敢声张。
陶维一个人把内阁的大权全揽入自己手中,实际上许多政权的意见,都是他最小的儿子陶源在为他出谋划策。
也亏得他能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否则早就被人抓到把柄,拉下马了。
靖王故意夹紧马腹,高德不敢跟丢了他,明知道王爷在故意欺负他,只得抓紧了缰绳,在马背上被颠得一颤一颤的,数次之间都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没办法,谁叫皇上发了话,让他过来照顾靖王呢。
誉王和靖王,都是隆宝帝的皇弟,这两个皇弟,来头可都不得了。一个能文,一个善武。
嘉欢年间,皇子们争权争得厉害,因为嘉欢帝平时最喜欢的是誉王这个孩子,不少大臣都误以为,将来的皇位必然是在誉王手里,纷纷投机于他。谁知他本心不想摄政,加上嘉欢帝也更加偏重祖制,立嫡子为太子,才有了如今已登基帝位十多年的隆宝帝。否则原本这皇位,指不定会落到誉王的手里。
誉王的母亲虽然不是太后,可他母亲得宠,就和如今风头正盛的六皇子的生母陈贵妃一样,深得帝王的喜欢。
不过如今的六皇子就没誉王那么好命了,誉王够聪明,如今的六皇子根本不出彩。唯唯诺诺,夹在几个皇子之间,完全没有才干,总是被比下去。
六皇子的生母陈贵妃也很焦急,她那么聪明,怎么就是生了这么一个不争不抢胆小如鼠的孩子?
不过说到当年,誉王也是一个不喜好争抢的性子,这一点也和隆宝帝很像,所以隆宝帝也很喜欢这个皇弟。
加上在当年对誉王来说,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他选择主动让贤,让隆宝帝明白,这个皇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如今誉王他在江西,也明媒正娶了忠顺侯府的二小姐为妃,算是定下了。
至于靖王……高德不免看向前面还纵马小跑的男人。靖王则是在其他皇子们暗杀隆宝帝的时候,为皇上以身挡下一剑,用脸上的一个刀疤,换回了隆宝帝的一条性命。
这个刀疤也成了隆宝的心伤,能让隆宝惦念一辈子。
但是很多朝中大臣都说,那次暗杀是靖王暗中秘密安排的,为的就是让隆宝帝欠下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隆宝力排众议,认为这件事都是大臣胡言乱语,还在登基之后,给靖王很多赏赐,其中就是把一个虎符还有兵权都交给他。
那个虎符可以号令千军万马。隆宝帝对他是真的好,不仅给他的封地是四川,还让他手握重兵。
对这两个皇弟,隆宝帝从来不吝啬。但只有靖王心里清楚,他一回京,隆宝帝就在他的身边安排了这么一个太监来伺候他,明面上是为方便照顾他,其实还是安插了一个眼线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做了皇帝许久,眼界各方面到底不一样了,害怕有人把他赶下台,也害怕地方上有平民起义造反。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朝中的什么人和他们这些个王爷走动得近了,隆宝都要派人送信去问候一下。毕竟近侍臣是个很大的罪名。
阎钰山还总喜欢代替阉党们在皇上的耳边吹吹风,隆宝之前宠信阉党到着魔的地步,而且越来越疑神疑鬼。
说不定……靖王突然回眸,静静地看了高德一眼,说不定这个太监被安排过来一事,也是阎钰山向皇上请明的意思。
今日的他准备了许多弓箭,还有捕兽器,也做好了做陷阱的准备。是真的想要好好享受狩猎的趣味,结果从来没有随过隆宝圣驾,进过围场的高德,也要跟过来凑一份热闹。
靖王也不想煞费他一番苦心,他想跟着,就让他跟着吧。
这才领着一队人马,威风八面地来到需要狩猎的树林。
虽说有些动物已经冬眠了,但是有些还是不会冬眠,会出来觅食。
大片的树林早已经没有春夏时候的生机,落叶早已凋零,只偶尔有一些树还有常青的绿叶。靖王不禁往侧面的树林看过去,阳光静谧,穿过那一节节的枝桠,视野范围被提高,数十米内的地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瞬间身后有人喊道:“王爷,那边好像有头野鹿!”
靖王看过去,双眼瞬间变得很犀利,一棵树的背后,确实露出了一条鹿腿,带有斑纹,看那小腿的粗壮程度,必是一头好猎物。
冬季的鹿依靠厚厚的皮毛抵御侵袭的严寒,在这样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为了维持生命,它们不得不在下雪的时候也要出来寻找食物。通过动物本身的能力,即使埋藏在极厚的雪地之下,它们也能用鼻端还有嘴把雪拱开,找到覆盖在雪下的嫩芽。
未免打草惊蛇,身后那个属下说完以后就不再说话了。
靖王已经在这个瞬间,张弓搭箭,微微眯了眼,朝鹿躲着的那棵树那边瞄准,也不急于翻身下马,就边骑着马,边准备射出这一箭。
树林当中忽然窜出一个人影,就在那棵树的附近,本来已经将视线定在树后,靖王一个闪神,来不及了,箭已离弦,因为这分神的举动,偏离了刚刚预定好的方向,朝着另外一个轨迹飞射出去,同时那头小鹿闻得动静以后,立刻机敏地在人前逃脱。
有人惋惜大喊,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靖王来不及放下弓,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还失了鞋的女子从树林里跑出。
她跑得过快,脚步还不稳,一时间失了足,软绵绵地从侧面的小山坡滑下来,一路滑到了他的马前。高德目睹这一切,立即对后面的手下们捏着嗓音喊道:“都怎么回事,都愣着那里干什么,都给我上啊,有刺客!”
靖王面色凝重了一下,看不清滚下来的女子长什么模样,他赶紧伸手制止,都伤成这样了,还敢被说成是刺客?
怕是对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高德赶紧道:“王爷,您可别小看这些人,万一她就是故意乔装改扮成一个受伤的人,想要降低您的防范心,万一她真的是刺客怎么办?”
许多手下这才从发懵的反应当中醒悟过来,抽刀下马,准备迎上去。
靖王先从马背上跳下,不顾高德在后面做惊恐状。
躺在地上的女子近乎缩成一团,身材很娇小,从背影看上去,年龄应不是很大,若说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还情愿相信。
靖王不由分说将倒下的女子扶进怀里,高德还想张张嘴说什么,他直接叫他闭嘴:“再多说一句,本王即刻命人撕烂了你的嘴。”
靖王脸上的刀疤又骇人,口气又沉,吓得高德再也不敢多插一句,还道什么:“奴才该死。”
他把怀里女子的脸捧起来,慢慢拨开掩着她面容的发丝,随即不仅是他,连其他涌过来看的手下也都屏住呼吸。
乌黑如缎的发从他的手间滑过,先是露出细白的长颈,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睛。再来是她灿若桃花的面容,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看出她的五官姣好。且不仅是好的地步,已经到难得的绝色的地步。放眼整个宫里,都没有哪个妃子能有这样出众的容颜。
简直是天生尤物。
高德也是懵了,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真正的鹿是没猎到,却突然冲出一个“美人鹿”。
不禁想要脱口问她是不是逃难出来的,是不是还有人在追杀她。
随即看到她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一般地轻轻喘着气。她生得本来就白,因为纪凉州的事情,心里焦急,脸色更加惨淡无光。可又因为眼里的那层浑然不觉天生自带的妩媚,顾云瑶说话的时候,樱唇轻吐,她刚才感觉到树林之下有人马经过,不论是什么人,都是一个机会,只管先过来叫人,把纪凉州留在马上还待在小山坡上面,顾云瑶跑得太急了,就从上面滚下来了。
她抬眼看到这个男人左眼上有疤,生得有些凶悍,但是他敢过来看她的状况,就说明他人不坏。
顾云瑶想试一试,在树林里面走得太久了,看起来阳光能洒进来,其实有树的地方,阴湿气比较重。和纪凉州两个人从苏英那里跑出来,已经过了整整一夜,他们在雨里走了很久,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湿的,顾云瑶一边牵住缰绳走的时候,一边打哆嗦,几次走不动了,都强撑着意识想让自己再多坚持一会儿。
还好坚持了以后有作用。
接着靖王看到她好像要说话,但是声音太小了,只能凑近她,她的声音都是那么软糯糯的,好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在人的心处。
靖王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眸,等她说完话以后又离她有点远了。她的整张脸都小小的,处在高烧当中,原本应该是乌亮亮的眼眸,此刻居然蒙了一层水雾,看起来那么的柔弱,就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初生小鹿。
顾云瑶怕他不肯帮这个忙,还想着要抓住他的衣袖,拜托他:“山坡上还有人,你一定要救救他。”
靖王二话不说就让人去山坡上查看情况,果然牵下一匹马,马上还有人。
谁也不知道靖王心里想什么,他们出行的时候没有马车,只一人一匹马。靖王对狩猎不再有心情,居然想打道回府。
高德跟在后面想问问靖王,难得过来了,为什么不去打猎了。靖王不想回答,怀里拢着那个小姑娘,抱着她的腰,她说完那句话以后,又昏迷了,身子歪在他的胸膛上面,一晃一晃的。
靖王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腰身,手里触及的是一片温软。
阳光下,她精致艳丽的面容在如墨的长发下透出,晃得他的心里一紧。别人可能因为她的长相而有点痴迷,他却因为她的长相而感到震撼!
这个小姑娘,居然和蔺月柔生得有八、九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