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进来的时候, 苏英正在把玩着茶盏, 他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博古架,旁边还有个瓷缸,里面插着好几卷文人们送的笔墨, 定南侯夫人柳婧平时喜欢种些花草, 屋子以内也摆放了几盆绿萝,秋日的阳光洒在上面,仍然是一派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屋子里面放了绒毯,地上还豪放地铺了一样猎来的老虎皮做的毯子,苏英就是这么脚踩在上面, 好似闲情逸致地在仔细端详手中之物。他的长眉浓郁, 在阳光下更显英气与凌厉。
听得声音, 他才抬起眼。
苏婉今日穿了一件杭绸团花的褙子,月白色的湘裙, 颈子里面配了一个金项圈, 正敛着眉,含着笑看他:“大哥,你好像不开心, 是不是因为和嫂嫂吵架了?”
苏英抿唇轻哼一声,看来她都知道了:“我去办公事,你嫂子她也要来胡搅蛮缠,此番回去也好, 冷她个几天, 她便能想明白了。”
苏婉的声音轻软, 宽慰他道:“嫂嫂她这些年来一直陪在大哥您身边,念在她为您,为这个家里做了那么多事,您也不该那样对她。”
苏英听后,沉默了片刻。他的妹妹一向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苏婉说的没有错,柳婧为他做过许多事,他也是长了眼睛,全都看着也记在了心里。记得有一年皇城里居然混入了蛮子军,趁隆宝帝带着几位皇子去猎场围猎,险些害死了皇帝与太子殿下。他带着为数不多的神机营的人在旁随驾,竟也惨遭埋伏,是有逃出去的小兵回城禀报,柳婧听到消息以后,不由分说立即组织了人手,亲自带队突破了重围。而后皇城护卫队也一一赶到。
柳婧当时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见到蛮子军时,她第一句扔出来的就是:“谁都不能动我的夫君,若想动他,需得从我这边过!”
看着妹妹清丽秀雅的脸庞,苏英渐渐静下心来:“回头就派人去请你大嫂回来。”
苏婉很高兴,柔柔一笑说道:“大哥,您想明白就好。”
苏英忽而就挑了眉,他是能想明白,但苏婉呢?
正因为她的这席话,苏英更觉得忠顺侯府那边实在令人恨得牙痒,论貌美,苏婉绝不输于人,论才学,苏婉自小就被好好地培养,出口就能成诗,论心境,她淡雅温柔,品行很好。哪一点配不上那个蔺绍安?
可忠顺侯府里的态度暧昧不明,苏英的脸容忽然凝重了几分,这是从小就放在身边嫡亲妹妹,他一点点看着她长大,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到如今已亭亭玉立的窈窕佳人。他以前就很宠这个妹妹,想给她天上地下无双风华最好的东西,不管是她想要吃什么,穿什么,还是嫁给谁,都要配最好的。
那个蔺绍安……苏英呵呵冷笑一声,开口问她道:“你到底喜欢那个忠顺侯府的世子哪一点,他到底哪里好了,你偏要等他五年?”
苏婉听到哥哥突然提起蔺绍安的事情,失神了片刻,双手慢慢地绞在湘裙上,眼底有点晦暗不明。
说他到底哪里好,苏婉其实说不上来,因为她根本就没见过蔺绍安,她想见他的时候,他每回都会有事抽不开身,或者一走就是三年五年。难得回来一次,也不会约她。
但苏婉也不怪他,男女有别,就算有婚约在前,私下会面也犯了忌讳,可这次突然回到京中,也不派人告知她一声。
她也不是那么傻到会不明白蔺绍安的想法。一次两次便也算了,三次四次如此作为,再傻再痴的姑娘都应该明白了,蔺绍安的心,根本不在她的身上。他只是不想让她再无端等下去,或许早在暗地里,蔺绍安已经在筹划着要把婚事给退了,只是迫于无奈,被家里头,甚至被她哥哥这边压制得不方便来退。也有可能是介怀她一个女子家,痴痴地等了五年,所以给了一点薄面,不至于捅破以后让两家人都那么难堪。
苏婉都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蔺绍安的近况,说他长得俊美潇洒,苏婉就会在脑海中悄悄构思他的模样,时常在半夜里为构思出他的长相而窃喜,要么就是从旁处得知宣府镇的消息,得知蔺绍安在那里又帮他的父亲缴获了多少辎重和牛羊。
久而久之,她说不清楚他哪里好,可就觉得他哪里都好。
苏婉忽然苦涩一笑说道:“哥哥,当年你直言对我说过,你不喜欢嫂嫂,娶她只是为了让两家人满意。而今,您还这样觉得吗?”
苏英看了看她,语气难得柔和了一些:“倒也不是那么喜欢,只是觉得离不开了。”
苏婉听后轻轻一笑,笑得还是有点苦:“那便是了,他若是不喜欢我,将来能娶了我,应是我高兴。十年二十年下来,他若还不喜欢我,也不要紧,但他至少是离不开我了。”
苏英沉了口气,皱眉,险些脱口而出告诉她,可你知不知道,他的心里应该只有他的表妹?
一想到身穿杏黄色褙子的顾云瑶,哭起来那副娇滴滴,楚楚动人的模样,苏英的心里翻腾起一股古怪的滋味,突然也不觉得,蔺绍安会喜欢他表妹的事,会很奇怪了。毕竟哪个正常的男人看到美色在前,会不心动?
正因如此,他才在思考,若是有一天,亲手毁了蔺绍安喜欢的那个小表妹,那个画面肯定会非常的精彩。
……
连续过了几日,苏英没有再带士兵前来顾府骚扰他们,若是再骚扰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因为在那日混乱的登门拜会之后,隔日一早上早朝时,他就被以前同样的理由给官员们弹劾了。为首弹劾他的人,正是顾二爷顾德珉。
听说隆宝帝当面听到这些话以后,脸色都变了。一次骚扰忠顺侯府便也算了,二次还要去骚扰顾府,这神机营的士兵本身是为了守卫皇城,有时候需得派出去打仗用的。顾德珉在上朝时,说话说得有点狠,直言讲道:“这神机营的用处,原来是为了满足武将的私欲吗?想要调遣,就能调遣,想要做什么,副将大人一句话,就能做什么。那么以后,是不是神机营不直属陛下所管,而是依副将大人管制,那不是反了天吗?”
这句话的罪名有点大,说神机营不归皇上管了,大家全听副将一个人说话,而且还把神机营的主将也给得罪了。
不仅如此,许多武将一听要被这个为所欲为的苏英拉下水,脸色也都僵了,在朝上就要表示和他撇清关系。
想要撇清关系的这些话,也比较五花八门,话中有话。
毕竟万一皇上发难起来,一个个拿他们武将试问,麻烦也是够大。
原本渐消的声音,今日又开始齐聚满殿,皇上高坐在金銮殿上,已经拿这些一一弹劾的官员们没有任何办法。最近苏英是引起了公愤,可毕竟是爱妃陈贵妃的外甥,散朝之后,于乾清宫里面召见了心腹爱将苏英。
“那一次,朕就已经警告过你,忠顺侯那里你也不能得罪,你怎么这么无知,神机营能是你这样乱调遣的吗?”乾清宫里面熏着袅袅好闻的白烟,烟雾弥漫之下,皇上负手而立,站在一张长案之后。
对他的语气是真的软,也是真的纵容。
苏英知道,几次三番他都让隆宝帝失望了,赶紧下跪说道:“微臣知错,还请陛下责罚。”
责罚?责罚就算了吧,隆宝就希望他少惹是生非,他这性子是得好好改改,偏生家里娶的是一个性情泼辣的婆娘,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人,明明陈贵妃温柔如水,足智多谋,这外甥怎么一点都不随陈贵妃那样的性情?
隆宝望着烛火思量了片刻,声调渐渐地转冷:“朕这些年来,宫里大大小小事,几乎都交给了你们去办。你以为朕不知道,东厂的那些人,让百姓们多么民怨载道?朕不想管吗?朕是管不了。朕还怕他们把朕给害死了。”
苏英没想到皇上忽然和他说了这么多,这算是机密的事,原来皇上也是怕东厂,怕阎钰山他们啊。
隆宝感叹着,语调还是那么的冷,似乎透着一种凉到骨子里的悲哀:“你可知朕为什么要栽培你,栽培忠顺侯府那边?你虽在京中,却不曾与东厂为伍,忠顺侯那里,东厂的人手就算是再长,暂时也伸不到那边。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别人都认为朕是一个昏庸无道,沉迷炼丹的皇帝,他们却不知道,这帝位,这天下,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苏英被他说得一惊,皇上这是让他着手对付东厂,对付阎钰山的事吗?
一番铺陈以后,隆宝忽然就引入了正题:“听说你妹妹要嫁给忠顺侯府的世子,可有此事?若当真有此事,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苏英见他的面色难得好看了一些,又听他说到太子的事:“太子他,若非往后没有贤臣辅佐,必然不能主持这天下。朕瞧他如今这样,如何能放心地把天下交到他手里?近日蔺总兵要从宣府回来了,是朕的意思,同意他回来,正好你们也快把这婚事,给办了吧。省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