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瑶看了看祖母, 发现她眉头深锁, 很担心她的样子,又看了看大伯母,她也同样一脸担忧地望向她, 还有父亲, 好像和以前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居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叫“心疼”的感情。
所有人都等着过问她的意思,因为是她受到了伤害,最后还是应该由她来决断。
顾云瑶淡淡地笑了笑,说道:“祖母, 父亲, 伯父, 伯母,我想与杜老先生还有杜公子单独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 望众位长辈理解。”
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但有杜名远在场,杜齐修也被废成这样了,谅杜齐修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肖氏还放心不下她, 顾老太太深知孙女儿从小就有一定的打量,她主动发了话,让所有人跟着她先出去一会儿。
留下她和肖氏两个人在隔壁随时接应,把大爷和二爷两个人先派去正厅里找纪公子。
杜名远知道, 她把他们留下来是想说什么话, 本来这个话也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倘若顾云瑶还有老太太他们不肯原谅他的儿子,杜名远是想把这件事单独拎出来作为交换和顾云瑶说。
他没想到顾云瑶会主动提出来,正应了他的心事。
杜名远轻轻松了一口气。
等人都退下以后,剩下窗棂透进来的光拢在顾云瑶的身上,她的肌肤胜雪,脖子上还留有杜齐修留下的痕迹。杜名远看到以后,有点惭愧。主动地挨近了和她说话:“二小姐一直都想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无需去问江苏学政。”
果然如此吗?顾云瑶猜测出他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但是碍于什么问题一直不肯告诉她。
杜名远确实是有心结,主要在于江苏学政上面。其实他也是前些天看到顾云瑶留下的棋盘布子情况大致猜测了一番,若果不然,还得去问那位江苏学政。
杜名远先交代了当年与这位同门师兄弟的关系,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当年是我不对,我与傅大人一起去座师家里拜码头,我们两人是同一届科考中第的举人,他比我运气好,年纪更轻的时候就考上了。我和他称兄道弟,后来的事,是我对不住他!”
想起那日的情况,杜名远浑身开始颤抖,他还是忍了忍,极力要说出来。这件事连家里的夫人都不知道,甚至杜齐修他们几个孩子也都不知道,是深埋于杜名远心里的一个秘密。
他几乎是红了眼眶地说道:“有一日我在他家里喝多了,险些对他的夫人做了不轨之事。从那以后我就没脸再见他了。”说到这里,他的心里早有了忏悔之意。杜名远几乎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杜齐修震惊地看了一眼老父亲,他都不知道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愧疚当中,原来当年他也曾被美色所迷,险些做出了错事。
难怪他做了错事以后,父亲的反应那么巨大。杜齐修不忍心再看自己的父亲,都是他一时鬼迷心窍,看到顾云瑶时当真没能忍住。
杜名远不想再提相关的往事,这里他不愿意联络江苏学政的原因,已经彻底告知顾云瑶。而顾云瑶也知晓了其中内情。
她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想把心底埋藏的秘密说出来,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两个不愿意说的秘密,她便是,不会轻易在人前袒露过往曾经,前世的种种,还有关于顾峥的事,都是在私下偷偷进行。
杜名远缓了缓,尽量让自己好受一些以后,才继续说道:“我想二小姐要找的人是江南谢家的谢钰。现在谢家的家主是谢巡,时任南京吏部尚书。”
居然全部对上了,南京,南直隶……谢钰?
原来哥哥前世的时候,在还没入府之前,是叫这个名字吗?
谢钰,谢钰……顾云瑶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牢牢将其记住。
聊了一会儿话也很累了,杜名远不忍心再打扰顾云瑶的静休,她以前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被杜齐修这么一折腾,没能发病算是不错的结果。
拽住自己的儿子,两个人一起去正堂里面老太太还有肖氏的面前认罪。
顾老太太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在房内聊了些什么,但看杜名远的意思,他执意要辞去教书先生一职,说什么都要把儿子一起带着离开顾府。
顾老太太心里记挂着云瑶的情况,无暇再顾及杜老先生这边的感受,听到杜老先生如此执意,也便了却了他的心愿,同意他离开的意思。
肖氏也知道这个人是留不得了,晚上告诉两个儿子的时候,顾钧书特别意外,还想问个所以然出来。
顾钧书缠着他的母亲,说道:“先生在府内教书有五个年头了,怎的说要走就要走了?难道家里突然出了什么状况?”
肖氏对两个儿子的喜爱程度是一样的,尽管大儿子从小就没少让她头疼过,至少他后来努力了,考中了秀才。
虽然只是个秀才,比起以前他不爱用功读书的样子,那是进步了不少。
肖氏温软了语气道:“杜老先生家里有事,得回去一趟。他也说了,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们的了,今年我已经为钧祁寻好了新的老师,现在也在翰林院任职,正好锦绣坊大娘子那边,她的儿子是中书舍人,你们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去锦绣坊那里多走动走动。她的儿子曾经在国子监念过书,必然比你们要阅历丰厚。”
顾钧祁应了一声“是”,他很少过问府内的安排,一切都听肖氏的话来说。
因为心思敏锐的他,其实已经发现杜老先生那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极有可能还与他的儿子杜齐修有关。
顾钧书还想问母亲:“那杜老先生还会不会再来?”虽然在老先生那里没少挨过手板,不影响他对老先生的感情。
整整五年的时间,朝夕相伴。
肖氏却不再说什么了,只沉了声音,双眉轻皱地看着这个不断追问的儿子。
她何曾不想留下杜老先生?怕是顾二爷那里比她还想留。毕竟文哥儿才十一岁大,已经习惯了杜老先生的教学方式,如今杜老先生说走就要走,那也是为了瑶姐儿的名声考虑,多留在顾府一天,就有可能把今日的事给宣扬出去。
毕竟纸包不住火。
文轩阁内,灯火通明,方嬷嬷这边也听到了杜老先生要走的消息。她在惠姨娘的屋子外走来走去,等见到她人时,已经迫不及待冲上前去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顾云芝难得过来看一回她的母亲,自从她被撵出文轩阁,被安排进独立的院子居住,惠姨娘这边就像是门庭冷落了一样。加上弟弟顾钧文也被拆散送到赵姨娘那边去养,五年下来,竟是被养出与她们母女两个完全不相和的性情了。
她对她的母亲,有时候是又爱又恨,总是叫他们去忍,可该忍的时候是该忍,不该忍的时候再忍那就不对了。
尽管如此,顾云芝还是放心不下惠姨娘。身边的小丫鬟已经被换过一波,早就不是珠翠或者锦屏服侍在身侧。
顾云芝害怕这些人是父亲派来监视她的存在,特意叫她们别跟得太近,她先到了惠姨娘的屋外。守在外头的是珠翠,见到大小姐过来了,与她对视一眼,准备回屋里头和惠姨娘说一声。
屋子里头突然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是惠姨娘和方嬷嬷。
早几年前,她们两个人就一直暗地里串通一些什么,连作为女儿的她都不能当面听,顾云芝以前就有这个困惑了,到底是什么话连她都不能听?
珠翠才准备扣门通报,被顾云芝拦住。现在是个好机会,她就是想听听里面说些什么。
珠翠被她赶远一点,直到快看不到人影了,顾云芝才放心地贴着门偷听。
方嬷嬷在房内走来走去,神色一直很凝重,只有私下里,她才会称林明惠为“小姐”,在她的眼里,顾德珉根本不配做林家的姑爷:“小姐,不能再犹豫了,您已经犹豫了好几年,当年您是念在为他生了一儿一女的份上,才延缓了计策,可这些年来,您一直盼着他能回心转意,他是如何对您的?他……他根本就是一个狼子野心的家伙!”
顾云芝听出来了,这个方嬷嬷口中所指的“他”,一定是说自己的父亲——顾德珉。
林明惠摇摇头,她坐在罗汉床上只垂着双目,这文轩阁内的所有东西,桌椅也好,床帐也好,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全是顾德珉当年因怜惜她而为她一手操办的宝贝,那梳妆盒里还静悄悄躺着这么多年来顾德珉赠给她的珠钗美玉,以前她假装不稀罕这些玩意儿,表现出一个贤良淑德,为老爷所考虑的好女子,无非就是想在顾府里面地位站得再稳一点。
有了一双儿女以后,也确实站得更稳了。但成于顾德珉,败也于顾德珉。
五年前顾德珉就已经把给她傍身的田产铺子收走了八成,明明方嬷嬷还在跟前说话,林明惠却觉得屋子里头出奇的安静。
她想了很多事,关于以前对蔺月柔的嘲笑,认为她是一个有眼无珠的女人。那何尝不是对她自己的嘲笑?
她就有眼有珠了?!
林明惠终于把眼睛抬起来,看着方嬷嬷说话:“文哥儿如今被养在赵姨娘那里,他不肯认我做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