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进学完成得十分顺利, 因为所授的学生从以前的三名锐减到如今的两名, 而男女只在以往偶尔会被安排到一起进学,几乎是隔开来上课。杜老先生又不需要讲太过复杂的东西,女学生很好能打发, 平日教了字就算完成了任务。
但杜名远这个人比较博学, 喜欢大侃孔圣人之道,有时候讲到兴起了,会把四书里面的一些内容挑出来说。
大孟朝科考内容,四书五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乡试以及会试头场要考的就是八股文。后面在殿试上由皇帝亲自出题, 也只考一样——时务策论。
这一关通过了, 若是金榜高中, 在第三日放榜之后也将能扬名天下。
从小顾云瑶就从祖母那里听来不少关于四书的内容,昨天与杜齐修谈及的《中庸》、《论语》, 便是四书中其中的两个。
可能今天先生看她来进学, 比较高兴,说多了一点。
隆宝帝早在五年前,也就是隆宝九年立了大皇子为太子。这是众望所归的一个结局, 大皇子当年已满十二岁,若是平常时候,再小些年纪早应该出阁读书了,但因储君之位一直未定, 朝廷上也是分为了几例, 吵得不可开交。
这般朝政会议整日相争, 顾云瑶虽然不清楚两边的真实情况,也能想象到,毕竟前一世储君之争也闹了好几年。
皇后只为皇帝生过几位公主,其中最出名的一个是文玉公主,前世的时候顾云瑶就从许多地方听说这个公主十分骄纵蛮横,隆宝帝因宠爱这位公主,为她谋过好几门婚事,她都瞧不上,倒也是有资本瞧不上,毕竟是个公主,隆宝帝便问她,到底想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文玉公主直接回答隆宝帝:“自然是要嫁给天下最有才的男子。”
恍惚间她想起隆宝帝总喜欢叫顾峥去宫里下棋,他那么有才,是连中三元的堂堂状元郎,之后的落难不会和文玉公主有关系吧?
杜老先生今日就讲到了这个立嫡立长的问题,他是引经据典用了更古早时候的帝王做例,顾云瑶却明白,杜老先生暗中其实是在议论当今国事。
内阁首辅陶维当年是支持立最大的皇长子为太子的左/派,内阁次辅谢禾源是支持等皇后诞下皇子,要依照祖制而定,必须立嫡长子为太子的右/派。两个人在朝上就吵得不可开交,互不相让。最终还是由陶维一队的左/派胜利,这之后,谢禾源因为得罪了太子一党,好像被孤立了许久。陶维更是趁机包揽了内阁大权,凡是落到内阁的文书,从不给谢禾源经手。
所有人都很看好陶维,他投机正确,站到了大皇子一列,只有顾云瑶明白,日后的陶维一定会遭殃。
毕竟曾经被看好的大皇子,虽然被立为太子了,可他最后并不是顺利登基的新帝景旭帝。
景旭帝另有其人,是陈贵妃的儿子。
她虽未见过景旭帝其人,从顾峥的口里听说过对这位新帝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卧虎藏龙。
小半日的时间过去以后,顾云瑶身边的丫鬟桃枝和夏柳都守在抱厦里头,把事前准备好的一碗清凉消暑的绿豆汤端来了,连带杜名远与顾云梅的份也一起上了。
顾云梅的身份不如顾云瑶,身边只配了一个贴身的一等大丫头,叫沁月。
顾云梅热了一脸的汗,沁月守在她身边给她擦了擦额头还有鬓角,她还是时常望向地面,反应比别人慢一拍。读书的时候倒是很用劲,声音用得很大,杜名远喜欢这种刻苦用功的学生,虽然资质差了一点。
沁月接过夏柳递来的绿豆汤,感激地看了她们一眼。叫梅姐儿喝完以后,把碗重新递回去。那边杜名远也喝完了绿豆汤,觉得干燥的喉口都一阵阵清凉,也是对着顾云瑶感激了一番,准备休息一番,去小歇一阵,用过膳再进行顾府少爷们的下午场。
顾云梅已经先随沁月回去了。杜名远意外地发现顾云瑶还留在这里。
他心里咯噔一声,瞧着她和颜悦色,眉开眼笑的模样,嘴边还绽出了一朵小梨涡,莫不是还想继续昨日的话题吧。
顾云瑶确实是很想继续昨日的话题,因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窗外的蝉声一直在叫个不停,为了避暑,家塾里面也被放了一些冰块。
好在这里挨着一大片竹林不远,热风穿过这片阴凉圣地的竹林,吹来时已变得很凉爽了。
顾云瑶请杜名远先坐。外头的日头正高,斜斜地照进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有种无暇透亮的瓷玉般的美感。
杜名远早就过了对女色有兴趣的年纪,但看到对面明艳无双,灿若桃花的那张脸,也暗暗地叹了一口气。顾云瑶正单手支颐,那双眼生得极是灵动,总有种勾人的媚藏在里面,穿得如此寡素,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明明一脸的漫不经心,都能不经意地撩拨人心。
所谓天生媚骨,大抵如此。
难怪他的儿子会看上顾府的二小姐,怕是不止他的儿子,其他外男见了,也容易动了别样的心思。
杜名远疑惑她为何忽然留下来,顾云瑶腕上戴了一支成色上好的翡翠手镯,不小心碰到了桌面,发出叮咚的响声。
顾云瑶忽然变了神色,太阳晒在身上,实在是让人觉得懒洋洋的。她要与先生说重要的事了,必须收起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即杜名远听到她认真说道:“还是那件事,望先生能够帮帮忙。”
杜名远皱了皱眉,果然她要说的还是那件事。早在五年前她就给他提供了一个线索,想要他帮忙麻烦一下江苏学道,去找找她口中说的那个人。
倒也不是不想帮,而是实在帮不了。
杜名远好言拒绝了:“你是我钟爱的学生不错,若你不是女儿身,而是男儿身,必能在官场上有施展拳脚,有一番作为。”从她平日的表现,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来看,杜名远毫不怀疑自己的看法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要不是她是个女儿身,以男人为主的大孟朝里女子无法进入考场,更别说官袍加身,在朝为江山为社稷添一份力了。
杜名远缓了缓,接着道:“我这把老骨头了,在翰林院待了些许年月,是有资历,若谈为国效力这件事,还及不上。”倘若与百名成员共同编撰《大孟文录》也算的话,但功劳不在他的身上,杜名远叹了一口长气,说道,“我喜欢聪明的学生,能帮到的地方,尽量会帮,但这件事,早于五年前我便和二小姐您说过,这件事我着实帮不了。”
顾云瑶却不甚在意地说:“可先生明明认识江苏学道,帮我寻个人罢了,还请先生成全。我只要知道他的消息就好。”因为她开始就知道先生会用用了五年的话来回她,她也便耐着性子好好与他说一回。
杜名远不太理解,听了后直皱眉头,也问出了往常顾云瑶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二小姐因何而要寻那个人?”
顾云瑶让他找的人,今年应该在二十二岁的样子,比顾云瑶整整大了十岁。
应是一个才子,作得一手好八股文,在时务策论方面也有独到的见解,能得心应手地陈述各种利害,引经据典。
外表相比年纪极不符合,看上去要比二十二岁大。眉头常年蹙着,面貌俊朗,却是生得有点阴沉。
又因为眉头常年皱着的缘故,眉中心会有一道深深的沟壑。让他的面相看上去凶了不少。
杜名远初听到这些信息时,很是意外,照顾云瑶的话来说,她未曾出过几次闺阁,就更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其他的外男了。她却把一个人的外貌还有习性了解得如此透彻,包括这个托他要寻之人喜欢喝洞庭碧螺春,下棋很厉害之类,她都全部了解。
杜名远不禁困惑道:“二小姐又是从何认识了这个人?”
顾云瑶看了他片刻,心里暗自想着,总不能告诉杜名远这个人其实是她哥哥。
顾府里面都没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她更不能在这种时候轻易说出来,杜老先生虽然是个文人,却也相信轮回佛理一说,这样反倒好解释了。
顾云瑶端起了之前桃枝给她斟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后说道:“学生不才,还请先生听我一言。”
她看到杜名远请她说,他的脸上还饱含了期待的神情。那也是他绕在心里想了五年的困惑,两人就这般一直周旋不下。
顾云瑶说道:“有一回学生我夜里做梦,当时我身子不好,祖母花了大价钱,请来京中不少名医为我医治。先生大可以去问问,我六岁之前一直不能出祖母的院子,祖母信佛,时常烧香拜佛,求佛祖庇佑。说来奇怪,我这身子倒也是渐渐好了,七岁以后除了发了一次病外,再也没有事了。祖母他们都以为是名医开的药方子好,其实个中原因,只有我知道……”
杜名远奇了,紧张地看向她。
顾云瑶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来了佛祖,他告诉我,我只要如何做,就能避免祸事上身,原来是我惹了一些精怪不快活,才折了我一点阳寿。佛祖还说,有一个人对之后的顾府很关键,便是我口中一直想叫先生找的这位。”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奇事!但看她不像是在作伪的样子,杜名远渐渐信了,只是他还是不敢去麻烦那位江苏学道。因为他当年做了一样错事!
正思索着,却见顾云瑶突然沉了脸,勾唇一笑说道:“先生不会不帮忙的吧,我知先生与江苏学政师出同门,感情应是非同一般,还一同相约过,去曾经的老师家里拜码头。先生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愿意相帮。正好学生这里也有点难言之隐,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和父亲说一说。”
杜名远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她居然知道,知道他和江苏学政的关系。不仅知道,还想用昨日的事情来威胁他。但确实是他和三子杜齐修犯了错。
杜名远的脸色都僵了。同时窗外偷听的某个人,脸色也是徒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