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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介会当天,很多基金公司、投资公司、大资本等等,都会派部门负责人过来。这些都是亿级的大买方。
私募要借此机会,将好的项目和标的推到买方面前,于是每个研究员都使出浑身解数,把标的企业夸得冒泡,好让那些大佬都来投一笔。当然,夸奖的前提是所有数据和资料都是企业真实的,不能造假。
“方小姐,你说预计未来的市场规模能有十八亿,但我对这个数据表示担忧。”
她把PPT调到估值那一页,“周经理,这个模型很严谨,虚拟变量也……”
对方摆摆手,“论数学我肯定说不过你,我以前还是文科出身呢,但我就提一点。”
方汝心端正地看向他,“您说。”
“皮草跟皮包可不同,后者一年四季都用,但前者不行。你预测的市场价值是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行,五年我们可以不考虑全球变暖的影响,但十年你能不考虑吗?二十年呢?所以我认为,这个市场价值应该要缩水的。”
“周经理,我有想过你说的问题,所以专门查了这类资料,”她娴熟地把PPT调到那页,“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气温平均上升3.2度。就算未来二十年能上升这么多,也并不影响皮草的售卖。”
周经理点点头,徐徐坐下,表示对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这一个刚坐下,另外一个又站起,“我对全球变暖不感兴趣,单纯觉得皮草没有前途,上市公司里面已经有一家海宁皮城,它发展的非常成熟,同时也是业内第一,如果我要投资皮草,为什么不投这个反而选择刚起步的企业?”
其实这些问题,她在PPT上都做了详细论证,但没几个人会认真看,她仍然需要面带微笑挨个解释。
“王经理,第一蓝度不是刚起步,这已经是第三轮融资;第二,蓝度并不是做皮草的,他是自己研发的工艺,能生产人造皮草,很环保,这已经脱离传统的皮草范畴。亦是企业的创新点和我们看好的地方……”
“可人们购买皮草,就因为它是真狐狸皮足够贵气,人造……这不就本末倒置么?消费动力在哪?别告诉我是为了保暖。”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棘手,让谷雨微上去可能也会卡壳一会儿,但方汝心初生牛犊不怕虎,拿着话筒高声回答,“因为环保。”
话音一落,底下陷入寂静,然后有人窃窃笑了几声。
这个回答其实不太成功,但她当时并不觉得,继续说道:“服装业只是蓝度的领域之一,人造皮草、皮革,可以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周经理刚刚说的皮包类,而且家装、工艺品,它也有发挥的余地。”
“拜托,我们都是大投资,如果企业是做这种小生意的,那就别来找我们。工艺品什么的……都融不了一千万吧?”
“王经理,蓝度是处于中游的,它只负责生产。”
“但购买它产品的下游厂商,你至少让我看到一个大头的?不然我凭什么相信这些货能顺利销出去。”
方汝心把销量表投在大屏幕上,刚开口说一个字,就被底下打断。
“你不用强调,这些我们都会看。现在的问题是,我觉得销路太窄太散,而且都是一些名不经传的百货、服装还有你说的工艺品公司,这样的话,我觉得并没有发展潜力,都没有一家大企业看中他的货。”
只要三言两语就能看出,大买方都是相当犀利甚至是挑刺的,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该企业毫无前景。方汝心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不然会被他们怼到尘埃里。
“跟大公司的合作正在谈……”
对方紧追不舍,“都有哪些公司?”
“老牌的银座百货,布衣生活,四时服装,著名的轻奢品牌UG也说对这块感兴趣。”
“这四个能说得上是大公司,但我现在又不知道这合作具体进行到哪一步,万一最后一个都没谈成。”
方汝心完全无话可说。
这一局战败,接二连三的,更棘手的问题就朝她逼来。
“这里给的投资回报率是13.8%,不会已经包括兜底?”
“蓝度并没有兜底计划,13.8%是合理的利润抽成。”
“可方小姐你知道,现在银根抽紧。”
一提这个就是想抬利息,危险。
方汝心好生劝道,“经理,13.8的利率是把稳的,不是我胡说而是正经测算出来,您也全程看了PPT。”
对方直接说:“18%我就投,现在签协议。”
真可怕,这些精明的资本家。万一企业没到这个盈利率,难道要她方汝心出钱垫着么?她可垫不起,七千万的4.2%也是一笔巨款。
那人一说,其他买方都开始应和,“18%可以,每年付一次。”
方汝心额头开始冒汗,“不行的……”
可底下的人兀自开始讨论,说她这个项目收益率很一般,但融资额倒挺大。方汝心慢慢往后挪一步,低声询问站在自己身后的蓝度的副总,“18%能做到吗?”
副总豪言壮语:“28%都行。”
方汝心叹了口气,必然知道这不能当真。
这是她第一次主场,其他新人想都不敢想。方汝心主动申请的,谷雨微、部门经理以及副总都对她业务能力很满意,便批准她去试试。其实她的上司都比较佛系,并没有苛刻地要求推介会至少签一个协议,只是为了展现项目,仅此而已。
但方汝心对自己要求很高,壮志勃勃地要崭露头角。眼见着大买方都开始陆续立场,周遭的记者也准备收起摄像机。
她不甘心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结束,毅然拿起话筒:“银座百货即将投资蓝度,不仅大量购入,还会提供顶级的销售渠道。一期合同是三年,供货量……非常大,预计销售额三个亿。”
这可是重磅,话音一落那些人纷纷停下脚步,旁边的记者也迅速正襟危坐。
被那一道道锋利又迫切的目光包围,方汝心有点发怵,但仍旧没有露怯。
“这是我们私募的独家消息,其他任何金融机构都不知道,甚至银座官方……都还没有放出。”说完这句,她冷汗从背心渗出来。
一旁的谷雨微惊讶不已,连她都没听过这消息,该是“方汝心独家”才是。因为她是邵寻妻子。但这样讲出来好像有点……不太好,首先外人不一定会信,八成以为她胡诌的吸引眼球。二是,邵寻会生气吧,这种还未定下的决策,竟被方汝心提前曝出来。
底下立刻有人问:“方小姐,消息准确吗?”
她哽了哽,点头。
“有证据吗?合同的副本?或者……谈判达成的录音。”
她往干涩的嗓子里咽了口唾沫,紧张感已经让她喉头生出一股淡淡的甜腥。
昨天晚上她就打印好,但未经他同意,只能悄悄地带过来。
旁边的记者咔嚓两声,并意图往这边走近。
方汝心清了清嗓子,无所畏惧地说:“以下内容涉及商业机密,请记者们离场,并且禁止拍照。”
谷雨微感到不安,上去扯了扯她袖子,压低声音道:“汝心,你别夸下海口啊……”
“……放心,我真的有。”
清场后,她把自己的文件夹打开,从最后一页抽出那张副本。
她没有再说话,看着那份文件在买方手里传阅一圈。
“销售环节有写银座提供店面,但落款并不是银座投资,而且也没有投决会盖章,无法证明银座要合作并且力捧吧?”
“蜜心资本是邵寻自己的法人公司,的确不是银座的名头。”
“只要是银座的大股东出钱就行,那我们不担心它会亏。”
这时候就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王经理面带微笑,冲方汝心点点头,“方小姐,你有我名片,改天我约你细谈。”
旁边的人忍不住嘲弄,“先前漫不经心,现在一见银座要投,你就感兴趣?”
王经理不甚在意地耸肩,“只要银座肯接他的货,那么他的销量就有保证,还怕没有利润?”
另外几个买方也纷纷塞名片给方汝心,“银座的利息也只有13.8%吗?给它的应该要高些吧?”
方汝心避而不答,不会透露这些细节。
她的投资报告先前没被好好浏览,此刻倒是争相翻阅,还各种询问她,当然,她仍旧耐心回答。
谷雨微在一旁看着,一颗悬着的心脏放了下来,慢慢露出欣慰的笑容。
当初那个刚入职场,给客户打电话都要结巴的方汝心,短时间里变得这么大胆激进,几乎对成功有一种迫切的渴望。
王经理揽着方汝心的肩膀,往角落走去。
“我估猜,银座的利息能有16%吧?”他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外人听到。
“这个我真不知道,是银座的老总跟企业谈,我并不参与……”邵寻应该还没有谈,只是初步拟出投资计划。
王经理老狐狸一样笑着,“我看了金额,七千万一步到位,这利率可低不到哪去,邵总嘛,我了解他的,没有15%以上的回报率,他不可能这样大手笔。”
方汝心没有接话。
“方小姐,你给我承诺15%,我回去就能吸引更多投资者,拿到更多资金。但实际上,我可以只要13.8,剩下1.2你自己抽,算是给你的辛苦费。这样对我好,对你也好,可以说是双赢。”
听到这里,她突然抬头,眸光有点锐利。
“王经理,你知道自己刚刚说的是违规操作吗?这是变相欺诈投资者……”
对方先是一愣,而后又笑开,“方小姐,你果然还是太年轻。”
他的语气令她不悦,但也不好表露什么,只能忍着。
蓝度的副总可要把方汝心当大恩人,这不声不响就给他差不多完成了整个融资计划,他热泪盈眶地握住她的手,“方小姐,你算是我们衣食父母了都!竟然连银座的投资都拉到手,他们是真的要我们的货吗?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呢?”
“这计划才刚拟出来,而且……银座大概是直接找你们老总谈的,估计你今天也会知道,另外,我想再强调一下,这份文件还没有通过股东会和投决会,只是邵寻一个人的主意和想法,并没有开始实施,我们也别高兴太早。”
“那邵总这回也要去我们那边调研?”
“肯定的,但不一定是他本人去,派个投资经理什么的。”
“方小姐,请您转告邵总,麻烦他一定来可以吗?我想好好感谢他。”
方汝心在心里说,谢我就好了,他主要是为了支持老婆的项目。
客户离场后,工作人员进来清理,一份投资报告掉在地上,上面是脏兮兮的脚印。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她两月多月的心血,深度剖析了行业和公司。却没有几个人认真看,更别提带走琢磨。
她讲了一个多小时口干舌燥,却没人真正重视,效果不及蹭银座热度的十分之一。
那文件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废纸,但她心疼,挨个座位收捡,看到清洁工往垃圾桶里扔,她连忙说,“别,您交给我就好。”
谷雨微在旁边看着,轻轻叹了声,然后走过去对她说:“汝心,这是常态,恐怕你要习惯。这些大买方,不是个个都能沉下性子,浮躁起来也不会细看你这些东西。”
方汝心苦笑了一下,“邵寻的一纸合同,哪怕还没有成型,都比我这个厉害得多,别人看到他投就愿意跟,但不愿听我分析。”
谷雨微安慰她,“现在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么?他们都开始留意你,对你的项目感兴趣,明后天你就会忙起来,注意谈判的时候别让他们抬息。”
她忧心忡忡地问:“雨微姐,我这么做……对吗?”
“哪里不对?”她心疼地摸摸她的头,“他是你老公,用他的资源天经地义。”
“我怕他会生气,乱动他文件,还搞这些噱头……我这是赤/裸/裸的,利用他给自己拉客户。”方汝心低下头。
“如果落款和签章都是银座,说明那是他们总部的事务和机密,你这样提前曝光,他肯定要生气,而且是大怒,但现在情况明显不一样,蜜心资本什么的……”谷雨微冲她挤挤眼,“他摆明为了给你捧场。”
“不,他不是那种千金一掷为红颜的人。”她可是说什么都不信。
“不是就更好,说明他的确看中这个项目,对此有意。”
方汝心拧着眉头思索什么。
谷雨微搂着她的肩,往外面走去,“放宽心,你家邵寻啊,断不会做亏本买卖,哎,借用他场地的钱,到现在还没还清利息呢,说多了都是泪,这个周扒皮……”
“咦,雨微姐,你什么时候借用他场地?”
“就泳池party那回啊,我以为他做人情,白送我一次酒店使用权,结果发现……是租给我们。”
“清场那次吗?我以为他是为了教训我。”
“他往我老公的珠宝企业投了两千万,我后来才知道,我老公签的是卖身契,香榭酒店五楼,任由我们随时调用,但房租月息九厘,年终利润单独抽成,邵寻太黑了,简直比地产商还黑。”
“都交了房租,还要从里面抽利息?”
“可不是么!”谷雨微痛苦地点头,“因为我们是先用后交,而不是给押金,于是他就说有机会成本,必须补利息。为了物尽其用,我们都把那儿当做第二门面,带了源源不绝的客流量过来,于是邵寻又隐形地赚了一笔。而且经过这么一遭,五楼几乎要贴上展示中心的标签,他以后再租给别的厂商,那租金也是水涨船高,据说现在已经炒到四十万。哪怕不说这个一石二鸟的手段,但就房租抽利息这点,史无前例,最毒商人心!”
面对谷雨微的控诉,方汝心慢慢笑了起来,“他的确很有商业头脑。”
“这就是万恶的资本啊,他现在闭着眼睛都在产生现金流,我们全是给他打工的。”
跟谷雨微聊这么一阵,方汝心一点都没能放松,相反愈发警惕。邵寻这么“黑心”这么狠辣的话,蹭他的口碑吸引客户,指不定要给钱的;更别说还动他未发布的文件制造投资噱头,他很可能也会发飙。
方汝心忐忑不安地,在客厅里等他回来。
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是怎样一场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