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欺天机时,无人能观天(1/1)

在远离战事的大屿山,又是一年中秋。

这一年,日子一如往常,少年病痛,道人咳嗽,唯有念经不止,这是惯性,也是仅有的微薄的希望。

「巠根经」已经烂熟于心,疼痛也愈发的频繁和强烈。

少年自小多难,养成了执拗的性子。

心中明了自己即将命不久矣,但也并不怎么忧虑和惶恐。

每天有好多事情做呢,划不着去想三两年后的事,到时再说。

道人这一年来更加的衰老了。

头发已经花白,当年受的胸肺之伤令他咳嗽不止,行动也变得困难。

再加上每当目光及到少年的时候,总有愁容浮在脸上,更显得其老朽不堪。

他现在越发觉得师父当年对自己高估了。

自己号称道门天才,却对周易身上的痼疾想不出办法,每日苦苦思索解救之法,总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这些年,周易不间断地强行吸收星力,破碎的经脉不但无法运行星力转化成星元,而且在不间断地撞击下,经脉破碎的更加严重。

现在有一条经脉已经碎成了粉末,几乎不可察觉了。

而这一切带来的是周易的脸色常年青白如纸。

只是,痛久了就习惯了,面色还是一贯的平淡,或者说冷淡。

有时候连道人都暗暗心悸。

惊悸于朝夕相处的这个少年的忍耐力和狠劲。

对这种经脉破碎的极致之痛的忍耐力和竟然还去强行运行星力的狠劲。

…………………………

又是一夜来临。

伴随着不断地咳嗽声,周易在自己的屋内,在塞满了道经的屋内,凝神默念。

现在他已经不在写经了,只在脑海中不断地默念经文。

不知不觉地,现在周易已经可以一心二用。

一边干活脑海中也可以自动地进行默念,而且一字一义都能明白。

今天不知道为何,原来一直顺畅的默念总是中断。

其心神里,一阵阵迷惘不知从何起,从何灭。莫名强烈的烦躁不安,令思绪再难集中。

周易索性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小易,咳咳……怎么了?”

僧人衰老的声音伴随着咳嗽声传来。

“没事,师父,我心头烦躁,出去走走。”

“......哦,咳咳,带上土狗吧。别走太远。”

“知道了,你休息吧。”

问答之间,周易推开柴门,走出小院。身后丑陋的土狗悄无声息的跟上。

“哎.....”

半晌之后,小院中传来道人的一声叹息。

..................

夜晚的大屿山,高岭深谷都隐没成一团墨色。

清冷的月光下,朦胧的雾气漂浮,随意而行的周易如走在在水中。

这轻飘飘地雾气却像沉重的锁链,缠绕得周易拘束无比。

脑子的迷惘更加严重。

这些年所念过的所有的经书,幻化出无数的文字,在脑中搅成了一团,偏偏一个字都辨识不出。

周易从来都是一个倔强的人。

他拼命地要辨识出一个个字,一句句言,头痛欲裂,却不肯认输。

没多久,周易满面通红,整个人浑身发抖,全身血管鼓动,青筋暴起,一股浓浓地血气开始发散。

土狗感觉到异样,在周易的身边团团打转,不断撕咬着周易的裤脚。

只是周易无知无觉,已经陷入了混乱的思维之中。

……………………

道经三千卷,浩瀚的文字,深奥的经义,深陷其中,便如身入大海,无从渡过。

周易颤抖得越发厉害,细微的血珠慢慢地从脸上渗出,全身热气蒸腾,如此发展下去,或爆体而亡或脑子烧毁而痴呆。

他浑然无知,只是执拗地想抓住脑子中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字句,只是徒劳。

而在不自觉间,他依靠着身体记忆,开始引星力入体。

此次,不再是以前那耗尽气力才有涓涓滴滴的星力来临,片刻间,大量星力入体,在残破堵塞的经脉中往下游走。

转眼间,所有经脉首先断裂之处堵塞了大量的星力。

周易从头到脚,全身隆起了无数地疙瘩,不断地蠕动,形象恐怖,那是暴躁的星力想突破断处,往下行走。

此刻,天空中出现异象。

无数颗星辰颤动。

除了常亮的北斗七星,南晟八辰,启明落晖,连天地人三星,帝皇星,精灵始祖星,魔星等各族族星,甚至连许多远在宇宙深处的不知名的星辰都在拼命撒放光辉,整个天空如梦似幻。

无数星辰大放光芒,照亮了整座苍黄大陆,也惊动了大陆上的所有种族,纷纷抬首望天。

道道银白色的星力如水柱一般,粗大细小不一而足,纷纷投射向大地,

投射到无量海边,

投射进大屿山中,

最后,殊途同归,

投射进周易的体内。

周易站在星光之中,整个身子被倾泻而入的星力撑得庞大,浑身上下皮肤撕裂,鲜血淋漓,似乎下一秒就将爆体而亡,化为飞灰。

土狗被无形地星力抵挡在外,无法进入。

他在星光四周不断飞奔,每次想钻进星光,下一秒就会被无形地力量击打出来,身上那坑坑洼洼的皮毛不断撕裂,转眼间也变成了一条血狗。

焦急之下,土狗仰天狂吠,冲着天空中那颗颗灿烂的星辰,声音暴戾无比。

土狗此举,好似玷污了神灵,立刻,每一道射向周易的星力都会分出一缕,射向土狗。

顿时,土狗身上道道伤口,皮毛翻飞,骨骼折断。

瞬间,土狗已经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

它浑身上下无一处完整,狗头因为脖颈折断,也耷拉在地上,狗眼也被星力打碎了一只。

但就是那仅存的一颗狗眼,流着血水,仍然睥睨地瞪着天空,喉咙中发出轻微而不可闻的吠吼。

丑狗烂命,临死之时,犹自敢瞪眼,犹自敢吠天。

…………

此时,道人已发现异象,蹒跚着来到了此处。

他被如此惊天动地的景象震动,但手中动作不停,一道道看上去年代久远而发黄甚至发黑的符箓握在他手里。

他立刻布置起来,一张张符箓或贴在树干,或铺于岩石,或密密麻麻,或留出大片空白,还有一些被埋在了地上,形成了莫名而玄妙的组合。

伴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从嘴角慢慢淌下的血水,慢慢地,天空的异象褪去。

之前灿烂无比的星辰犹如劳累了一般,慢慢敛去光辉,只剩下星星点点闪烁。

当最后一道符箓贴在道人自己的额头上时,所有星光消失,星辰隐身,天空中漆黑一片。

僧人跌坐在地,头颅低垂,稀疏的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口中喃喃近乎不可闻:

“可悲我为道门传人,只能靠祖师手段,不过,这【欺天符箓】真不骗人啊,真的是【我欺天机时,无人能观天】,霸气,霸气.......”

………………

此时,大秦帝京,监天司。

二司首【雪纷纷】,坐于轮椅上。

左手持【监天盘】,盘上一道腾蛇之影,不断游走。

右手握着一根玄秘银链,银链的另一头握在三司首【小雨】的手中。

【小雨】端坐,身后坐有七七四十九人,身穿监天司袍,手手相连,形成奇特阵型。

每人头上都有道黄色星柱,竟然都是第三阶的星柱高手。

这放在军方可以做偏将,在地方可以做大城校尉的高手,在这里只不过是作为星元的来源,以传递之法提供修为以供【雪纷纷】掌控【监天盘】之用。

此刻,在庞大的星元驱使下,【监天盘】上的腾蛇之影越游越慢,渐渐地即将停止下来。

腾蛇尾端所在,便是异变之地。

如此窥探天机,也非易事。

此刻,催送星元的四十九人面色煞白,头顶星柱已变成最低阶的浅赤色。

而【小雨】满头大汗,脸色红涨如血,身体摇摇欲坠。

至于,【雪纷纷】,本来就孱弱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握着银链的右手不断地颤抖,银链不断弹跳,快要突破掌控。

左手的【监天盘】也越来越沉,压得他整个身子向左倾倒。

但腾蛇之影越来越慢,最终,停顿了下来,尾部缓慢地扫射着,即将确定方位。

众人均是面露喜色,这一场耗费极大的寻查即将有了结果。

………………

突然。

雪纷纷的眼中露出骇然之色,右手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银链。

但就在毫厘之间,一股沛莫能与的天地伟力顺着银链传递而去。

只听得闷哼声连续不绝,从【小雨】开始,所有传递星元之人全部口吐鲜血,头顶星柱瞬间熄灭,体内星元消失殆尽。

最后,所有人全部躺倒在场中。

另一边,一直站立在黑暗阴影中,低眉顺眼,袖手旁观等待结果的大秦皇帝贴身太监王芳,袍袖剧烈抖动数下,又归于平静。

他不在观看,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监天司。

………………

此刻,【监天盘】中的腾蛇之影犹如遇见危险一般,虚影迅速变淡,消失无踪。

虚弱的【雪纷纷】和勉力坐着的【小雨】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均是惊涛骇浪。

二人心中是同一个念头——有人遮蔽天机,实力无法想象。

……………………

与此同时,魔域魔山之巅,神秘森林精灵始祖树上,均传来惊骇之声。

两族探寻秘法全部半途而废,施法之人均是身受天机反噬。

如此遥远而来之天地伟力,令三族极端骇然,而遮蔽天机之人的境界,无法想象。

不约而同的,所有参与此次窥探天机的人,魔,精灵,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十分荒谬却又十分自然的念头

——此乃圣人出手,真正的圣人,不是半圣的号称“圣人”。

………………

而此时,布下【欺天符箓】,被误认为圣人的孱弱道人,抬头看着星光中的周易,满脸的颓然,口中喃喃:

“小易,我能帮你遮蔽天机,可这天意吉凶,却只能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