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人轻嗯一声,任辛州给自己披上貂裘大氅,“钟阁老半生为国鞠躬尽瘁,虽然退隐多年,但在大臣们心中分量依旧不轻,今后朝堂之事,你二人需向他多多讨教,切不可一时冲动鲁莽行事。记住,你兄妹三人身系白府兴衰,一步走错,便满盘皆输,届时没人能救得了白府。”
“是。”白天隽、白季青恭敬道。
林伊人拢了拢大氅,清眸扫过白天隽、白季青坚毅的面庞。
“人云‘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亦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身为白将军的后人,既遭遇了不公之事,亦得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上天让白府备尝艰辛,未必没有天降大任之意,这大任你二人若是接得住,将来便不只能够为令尊雪冤,还可像令尊一样立下不世之功,成就一番惊天伟业。”
“多谢王爷提点!”白天隽、白季青纵是铁血男儿,亦因林伊人如此赤诚相待而眼眶一阵发热。
“好,本王就拭目以待。”
貂裘轻摆,待白天隽、白季青再次抬首,林伊人已经离开了琅风阁。
月白,风起,青丝乱,人痴,魂牵,浮尘落。夜,很黑,那美如璞玉的身影衣袂翩跹走过一个个轻摆的灯笼,秋水为神,白玉为骨,幽深清杳,雅逸绝伦,带着超凡脱俗的尊贵之气,宛若夜幕中灵动流溢的星,耀眼得令人心惊。
纤影如梦,魂牵梦里人,他为她画了一幅画像,不知她醒来后,是否会喜欢。
兰息园,怜卿小筑内,谷小扇依旧静静躺在锦榻上,许是萱娘刚刚为她洗浴过的缘故,屋子里散发着一种少女独有的淡淡芬芳。
这气息林伊人曾闻到过,彼时在宜樊的东篱草堂内,谷小扇仰着脸,踮脚摸着他的乌玉发簪,她微嘟水润的唇距离他不过一掌的距离,那淡淡的蔷薇花香,混合着少女的清甜气息,让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灼热。
“沈哥哥,你这束发簪是哪儿买的?”
“阿绪戴上定然也很好看。”那日谷小扇这样道。
言绪……他的伤,竟已重得无法赶来救治谷小扇了,血影神功对他造成的损伤看似比申允芃更甚,但为何祁境却丝毫没有被反噬的迹象呢。
“小扇,”林伊人将画放在案头几上,轻轻拉起谷小扇的手,掌心里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心中顿感欢喜,“小扇,骨仙草果然神奇,你体内的寒毒看似已显颓势了。”
“哪儿啊,”萱娘走入里屋,手中托着酒壶、酒盏、米粥、小菜,“谷姑娘刚才从千年人参水里出来,这会儿自然还热着呢。”
“萱娘。”林伊人赧然一笑,将谷小扇的手放入锦被中。
“入夜了还不吃东西,成日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萱娘叹了口气,一一将粥菜放在食案上。
“这不就吃了吗?”林伊人撩袍坐在案旁,拿起羹匙抿了口热腾腾的粥,“倒是你,照顾小扇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吩咐小丫头们去做便好,否则也太辛苦了些。”
“快吃吧。”萱娘给林伊人倒了杯酒,“这是殷先生走前炮制的酒,说了一大堆好处,让我每天给王爷饮一杯。”
“师父难得这般细心。”林伊人笑着饮尽杯中酒,只觉那酒入口纯净绵柔,从喉头滑入腹内后,竟有一股暖流渐渐向四肢百骸涌去,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和轻松。
“怎样?”萱娘笑道。
“好酒,也不知师父怎会有那么多宝贝。”林伊人拿起酒杯,“今儿个既是头一回喝,那就把昨日的一并补上,你再给我加一杯。”
“那怎么成,殷先生说每日只能饮一杯。”萱娘不由分说把林伊人手中的酒杯拿走,“快吃饭,不好好吃饭,明日就没酒喝了。”
“不是在吃吗。”林伊人笑着夹了片笋放入口中。
在她眼中,他永远都是个孩子,从她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宠爱,而那个拥有世间最美容颜的覃贵妃,却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母亲,她是孤独的吧。这世间,无论是爱她的人,还是她爱的人,似乎都距离她那么远。
“王爷。”辛州的脚步声停在外屋。
“进来吧。”林伊人道。
萱娘走到床榻旁,轻轻放下云绡锦帐,辛州这才走入了里屋。
“王爷,白府二位公子已经离开,上马车前,二公子还当真问属下要了把锹,铲了一段廊檐下的积雪。”辛州道。
“白季青……”林伊人唇角含笑,“也是个性情中人。”
“王爷,您方才为何不问问大公子关于寒烟翠的事?”辛州道。
“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林伊人淡淡吃着粥。
“王爷对白府如此推心置腹,可白天隽对王爷还藏着掖着,这事……属下终究看不过眼。”辛州道。
“白府近年门庭凋落,乃是人尽皆知之事,但依然有那么多少年英雄不计财帛、不问前程,愿意追随他兄弟二人,你可知是何原因?”林伊人道。
“自然是因为白显将军威名远播,白府至今为世人景仰的缘故。”辛州道。
“此为其一,他二人若无踔绝之能,如何令众人心服口服?”林伊人道。
“王爷所言不错,可寒烟翠的事,属下实在想不明白。”
“我也猜不透白天隽打算用寒烟翠做什么,”林伊人放下羹匙,“但白府如今与翯王府同进同退,他必不会做出对府中不利之事。”
“王爷说的是。”辛州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洒金帖呈给林伊人,“王爷,这是后日送去夏府和吕府大婚的礼单,裘总管让我交给您过目一下。”
“裘总管拟定便好。”林伊人摆了摆衣袖,“五皇子那儿情形如何了?”
“宗栎派人暗中跟着,五皇子未曾回府,一直在酒肆里饮酒。”
“施莫也不在一旁劝劝。”林伊人微微蹙眉。
“亏得有施莫在,否则就不是在酒肆里胡闹,而是去勾栏了。”辛州轻声道。
“勾栏?”林伊人面色微沉,“跟在五皇子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叫吕汉骓,是岐口郡守吕筹的侄孙,算起来是吕大人的远亲;另一个叫莫暨高,是岐口都统莫治恺的儿子;二人此次前来筱安,想必也是为了庆贺夏府和吕府的大婚而来。”辛州道。
“立刻给吕庭和送个口信,就说让姓吕的与姓莫的带着五皇子学着点好,成日混迹酒肆,就不怕凭白落人口实!”林伊人道。
“是。”辛州躬身退下。
翌日,吕汉骓和莫暨高被悄然遣出了筱安城,当林涧之正在遗憾未曾抓住林子衍的把柄时,林岂檀却从怡妃夏浣栖的口中得知了关于白羽阑坊间流言的事。
“眼见翯王府大婚临近,却出了这样的事,覃贵妃也真是沉得住气,若是臣妾遇着,怕早早要找皇上哭天抹泪了。”夏浣栖薄施粉黛,一袭湖绿色银丝云雁锦裙,发上斜簪了一支碧玉玲珑簪,细细的银丝流苏垂挂在发髻两侧,别有一番清灵秀雅的韵味。
“你年岁比覃贵妃小许多,自然没有她沉稳。”林岂檀笑着捏了捏夏浣栖柔滑的粉腮。
“皇上,”夏浣栖娇嗔,“臣妾这是与您说正经事呢,您倒是给臣妾回个话啊。”
“朕听到了,不就是你叔父有个女儿,一早对伊人芳心暗许,即便是做伊人的侧妃,也心心念念要嫁入翯王府吗?”林岂檀道。
“是,皇上英明。”夏浣栖轻笑,“早先皇上将兰茵公主指给翯王,臣妾只想着,待兰茵公主嫁入翯王府后,再向皇上提及此事不迟,可如今,乌兰绮长公主和兰茵公主如何能共处同一屋檐下,更何况兰茵公主遭劫事真,无论如何,那流言对皇家颜面多少有些影响不是?”
“怡妃真是伶牙俐齿,句句话都说到点子上,这么说,你那妹子如今不只想做翯王府的侧妃,还有心要做王妃了。”林岂檀笑道。
“皇上?!”夏浣栖杏眼睁得溜圆,“臣妾还未说这心思呢,怎么竟被皇上猜了个通透!”
“怡妃啊,怡妃,”林岂檀仰首朗笑,“朕有心撮合子衍与乌兰绮的婚事,你不会不知道,如今白羽阑那儿出了些状况,怡妃岂非有天助我也之感?”
“皇上……您就说,这可是个好时机?”夏浣栖娇笑。
“时机是不错,”林岂檀颔首,“只是如此打发白府似乎不大妥当,更何况,乌兰绮那海棠花开在了伊人的束腰上,这王妃你那妹子未必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