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过,香满园,琴声渐起,百转千回。转眼间,妙手丹青,跃然纸上,只见玉人含笑,灿若星辉,翩然雅逸,至妙至极,宛若超脱尘世的神仙中人。
“王兄,”林子衍兴冲冲走入院中,“美人在侧,弦歌不绝,王兄真是好雅兴。”
“子衍来了。”林伊人含笑撩袍起身。
谷小扇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林子衍,接着又低头拨弄起了琴弦,却因为没有林伊人在旁协助,只弹出了几个毫不连贯的音符,立时显得有些泄气。
“嘿,”林子衍快步走上楼台,上下打量谷小扇,“王兄,这小丫头……是我们在凌波镇见过的那个……那个……”
“小扇,”林伊人牵着谷小扇起身,“来给五皇子见礼。”
谷小扇站在林伊人身边,定定看着林子衍腰间的玉佩,仿佛被那莹润的色泽所吸引,除此之外,眼中再无旁物。
“对,谷小扇!”林子衍一拍额头,“没想到这小丫头打扮起来居然如此令人惊艳,若是让筱安的纨绔子弟瞧见,还不知怎么稀罕呢。”
“真是没个正形。”林伊人无奈摇头。
“她……怎么有点……”林子衍终于发现异常,伸出手在谷小扇眼前挥了挥,“这丫头在香雪里和凌波镇的时候不是很活泛吗?”
谷小扇依旧定定看着林子衍腰间的玉佩,神色间没有丝毫变化。
“小扇在宜樊受了点伤,眼下不太能识人。”林伊人含糊道。
“宜樊?”林子衍大为诧异,继而小心看了看楼台下的画师,低声道,“父皇近日一直在为宜樊之乱大动肝火,你怎得还把不明底细的江湖人给弄到府里来了?”
“她与那些事没关系。”林伊人说着看向画师,“画完了吗?”
“只余最后几笔,王爷请自便。”画师躬身道。
林伊人微微颔首,对林子衍道,“外面风大,先进屋吧。”
“好。”林子衍看了看林伊人拉着谷小扇的手,眼珠转了几圈,举步朝琅风阁走去。
进入琅风阁后,林子衍随手把礼盒丢在案上。
“这是什么?”林伊人道。
“不知哪个官员送的礼,”林子衍斜靠软榻,翘着腿道,“我见盒子挺好看,就带过来了。”
“处处都有买椟还珠之人。”林伊人轻笑着把盒子推向谷小扇,柔声道,“打开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玩意。”
“王兄,”林子衍斜眼看了看谷小扇,“朝堂上下都在等着明年春日王兄与兰茵公主大婚,你这一出若是被外人知道,多少会落下些口实,着实极为不妥。”
“这一出是哪一出?”林伊人淡淡道。
“王兄明知故问。”林子衍霍然起身,“当初你让我不要招惹秋闪闪这样的江湖女子,怎么如今自个儿倒在纳妃前金屋藏娇了,莫非当日在秋逸山庄,王兄便对这小丫头动了心思?”
“我与小扇没什么。”林伊人道。
“没什么……没什么还收容这个脑筋不清楚的小丫头。”林子衍嘟囔。
林伊人眉尖微微一跳,林子衍的话犹如一根针,直刺他的心底。半个多月了,聂陵孤每隔两日便会来给谷小扇施针,翯王府最金贵的千年人参、百年灵芝都用在了谷小扇身上,她的元气在慢慢恢复,但神志却没有清醒半分。
“她只是病了。”林伊人黯然道。
林子衍倒回软榻,将双手垫在脑后,叹了口气,“筱安城里多少闭月羞花的名门闺秀,你连正眼也懒得瞧,却偏偏喜爱什么江湖女子,若是让母妃知晓,不是自找麻烦吗?”
顾流萤对林伊人的关爱,旁人或许不知,但林子衍又怎会不清楚。那脉脉眼波只会凝望着林伊人,林子衍终究只是她的养子,林伊人才是她身上落下的肉。
琅风阁内一片寂静……这曾是林伊人劝林子衍不要对秋闪闪动心的话,如今,林子衍将它原原本本还给了林伊人。
“王爷,”萱娘捧着薄氅走入琅风阁,“谷姑娘屋里的炭火已经准备好了。”
林伊人接过薄氅,帮谷小扇小心披上,“你带她回去,夜里派人看顾仔细些,她好走动,那炭火可别烧起什么来。”
谷小扇静静站着,任林伊人帮自己系好薄氅。
“是,奴婢会叮嘱下去。”萱娘道。
看着林伊人目送谷小扇和萱娘离去,林子衍心头突然有些烦躁。眼下虽已入秋,但还远未到要烧炭火的时日,谷小扇拿走了两个色泽光鲜的礼盒,却把盒子里价值千金的白玉麒麟镇纸和蛟形青玉玦留在了案上。这丫头哪里是生病,根本就是变成了一个傻子!
林伊人龙血凤髓、玉叶金柯,身份何等尊贵,怎能被这样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子搅乱了心神?
“果真处处都有买椟还珠之人,这样的女子,母妃怎能容得下?”林子衍的语气有些刻薄。
林伊人惨然一笑,“待治好了她的病,我就派人送她去临桑。”
“临桑?”林子衍看向林伊人。
“临桑简府老太太的曾长孙,对小扇情有独钟。”林伊人道。
林子衍轻哦一声,故作不经意移开视线。林伊人的笑容中带着他不熟悉的酸涩,他从未见林伊人如此在意过一个女子,可如今,那琼林玉质之人竟要将心爱的女子亲手送入他人怀抱……他们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生都必须活在桎梏中,或许,这便是身为皇家子嗣最深的悲哀。
“钟荧岫、路雪怡、归媛兰,我一个都不喜欢。”林子衍终于在翯王府的琅风阁中,说出了压在心底多日的话。
“我知道。”林伊人道。
“这些年,若不是母妃和王兄处处指点庇护,我恐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林子衍轻喃,“王兄,我不想当这个皇子,也不想和大哥争夺储位,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王爷,娶个喜欢的女子,生两个小娃娃,能够常常带着母妃四下散散心,过着与普通百姓一样的生活。”
林伊人沉默片刻,“我知道。”
“王兄……你说,当皇帝有什么好?你看父皇,每日殚精竭虑,后宫里也没个太平,这皇帝又有什么做头?”
林伊人略略思忖,“子衍,在旁人看来,成为帝王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对圣主明君而言,成为帝王却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你我身为皇家子嗣,自降世便受万民滋养,既蒙受了上天恩泽,就该为百姓谋福祉,存反哺万民之心。皇上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你身为人子,应当晨兴夜寐,为君分忧,怎能一味贪玩,只求普通百姓所需的平安和富贵?”
“王兄也开始如同老夫子一般说教了。”林子衍懒懒道。
“你若见了田间农夫的笑容,再听到洪水肆虐的哭号,便会明白责无旁贷四字之意了。”林伊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