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章 秋潭水落(1/1)

啪!匕首的手柄顶端因林伊人的疾劲之力,凹陷了大约一公分,一公分的距离……这世间大概除了殷莳廷和那造匕首之人,再没有人清楚手柄之中发生了什么。

一道光影自手柄和匕刃相接之处射出,仿若与匕首连为一体,却又比匕首快了近百倍。

申幽桐看不清,那贴合着匕刃、匕尖疾驰而来的是什么东西,却奇异地听见了一片诡异的惊呼声。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她看见了灰蓝色的天空、分崩离析的擂台,还有擂台下愕然的云、雪、霜、梦、西、蝶六使。

灰衣人的咆哮声犹如笼中野兽的嘶吼,令人心生厌烦,申幽桐轻轻按下手中的匣子,冰羽针,她要让这一切结束。

从眼下的角度,申幽桐能够清楚看见林伊人、言绪和谷小扇三人,浸没了剧毒的冰羽针,会让一切变得简单。

急如驽箭,细针密缕,锐不可当,避无可避,那藏在蚀心匕中的弹珠给了申幽桐致命一击,却也给申幽桐送上了发射冰羽针的最好时机。

终究还是不行……林伊人眸中冷芒乍现,真气滚滚,内力外发,衣袍如云狂舞,直面迎向冰羽针。武学之中,针是真气外发的克星,他知道这不行,但依然要竭力一试,正如他知道今日比擂凶险,依旧选择踏上这决死之地。

申幽桐面上浮起残忍的笑意,她仿佛看见林伊人、言绪、谷小扇千疮百孔、垂死挣扎的模样,只是这笑意,在她感受到肢体麻木的瞬间,僵硬地凝固在了苍白的唇角。

血液流淌的速度仿佛受到了某种阻滞,阳光的温度似乎也变得极冷,一眼望去的醉亘门,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申幽桐终于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难以置信的灾祸。

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无论申幽桐或林伊人都不曾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天意居然安排了这两败俱伤的结局。

天意,天意……天意吗?父亲……父亲。

“伊人,爹告诉你个秘密,就连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在这琴腹中,爹亲手刻了一个‘霑’字,你可伸进来摸摸看……”

“伊人,你皇祖父给你起了个好名字,爹也曾想过你的名字,爹很喜欢‘霑’这个字,若是叫林霑,也很好听对吗?爹心中还想再给你添个弟弟,便给他用个‘沐’字,‘霑沐’二字既可寓为蒙受恩泽之意,亦有浸润、滋润之意,若你今后承继了大统,定要记得,人受万物滋养,同时亦须拥有滋养万物之心,你既蒙受了上天恩泽,便要为百姓谋福祉,以滋养之心待之……”

低沉悠然的古琴声宛若从天际传来,如秋潭水落,万壑听松,孤寂幽沉,苍茫萧瑟……让一切成为虚空,这是天意吗?父亲?

索索索……一道红光雷霆霹雳从天而降,斩断了冰羽针袭向林伊人、言绪和谷小扇的轨迹,一个飞速旋转的圆盘犹如巨大的漩涡,将迅若雷电的冰羽针尽数吸入其中。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正如林伊人的真气必定被冰羽针所击破,毫不起眼的织锦缎同样可以成为冰羽针的克星。藏在林伊人蚀心匕中的那颗弹珠,让申幽桐慢了一步,也让叶浮生来得及在最后关头,施展毕生功力,将随手扯下的旗幡化为了世间凌厉无匹的武器。

噗——弹珠穿透申幽桐的胸口,飞出……申幽桐身形猛地一震,口中喷出殷红的血,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妖冶得如同皑皑雪峰上娇艳芬芳的夕影花。

索索索——一支支流光闪烁在阳光下,犹如阎王索命的召唤,冰羽针被疾速旋转的旗幡以更快的速度射了回去,狠厉,肃杀,带着嗜血的冷酷。

当年,彩衣因他被顾流萤暗害,最终死在了姬兰仙手中;如今,小扇又因他与申不况的旧怨,危在旦夕,命悬一线;人世沧桑,满目疮痍,没有人能够再夺走他心中至宝,任何企图伤害他叶浮生亲人的人都必须死!

一根根冰羽针急如流矢,密密匝匝扑面而来,申幽桐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味。那气味很难形容,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还有一丝丝海水的腥气,竟让她想到了夕泠宫内日夜燃烧的桐油灯。

在那盏桐油灯下,她与姬延泊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在那盏桐油灯下,父亲为了遗失的夕泠宫阵法和辜墨玄铁,用带刺的长鞭将她抽得遍体鳞伤;在那盏桐油灯下,她奉父命与风使肖珞拜堂成亲……肖珞的苦与她一样,为了一份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感情,心陷囹圄,贻误终身。

肖珞,她怎会想起肖珞?申幽桐苦笑,临死前,她应当只记得姬延泊才对。

四道巨大的阴影遮挡住了太阳的光芒,潮鸣电掣的冰羽针仿若隐没在黑暗中,骤然销声匿迹。

灰衣人依然在嘶声怒吼,周围依旧是叮叮当当的刀剑相击之声,叶浮生却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刹那安静下来,自己仿佛被禁锢在一个巨大的能够感知一切,却无法掌控任何事物的冰块中。

濊貊四煞……叶浮生的心沉了下去。

十四年前他与申不况对决时,最忌惮的就是濊貊四煞的四杀锁魂阵,为此,他还特意与申不况约定,濊貊四煞不得参与二人的比武赌局。第一百零一招,申不况大意之下输给了叶浮生,此后,申不况体内多年沉积的毒素一泻千里,双目渐盲,不久便郁郁而亡。

濊貊四煞遵守约定,自始至终都不曾向叶浮生寻仇,但说到底,申不况的师父查缂迟终究是濊貊四煞的大恩人,夕泠宫一旦处于危境,濊貊四煞又怎会不出手相助?

夜煞、逆煞、魅煞、诫煞……叶浮生扫视分立于四角之人。眼歪、唇斜、缺耳、肤红,样貌畸形,全身白毛,世间传闻濊貊四煞体貌怪诞,面目可憎,为族人所不容,看来所言不假。

“带她走!”叶浮生冷声道。

脚下的擂台,随时随地都可能有雷火燃爆。谷小扇从不知他的存在,他这辈子,甚至还没听她叫过他一声爹。

在那个不知名的小村庄,他曾与她像普通人一样相处了好几日,自从彩衣过世后,他便再也没有感受过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幸福……是他亲手毁了的,当言止阳告诉他,谷小扇是他和彩衣的女儿,他的蚩息剑毫不犹豫刺了出去。

言绪抱起谷小扇,眸中如冰天雪窖。黄叶漫天,梦里花落,不知何时,天地间竟飘起了晶莹如玉的雪花。

“阿爹……”谷小扇茫然轻喃。

雪花轻扬,叶浮生闻声回头。

四股势不可挡的滚滚真气同时袭向叶浮生,山呼海啸,天塌地陷……叶浮生惨淡一笑,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谷小扇,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