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卓云脚步微顿，终究没有回头。他无法给林音音承诺，他无法陪伴、照顾她一生，他甚至无法像思念洛清尘那样思念她，他又有什么资格给她幸福，让她安心依靠他？

看着苏卓云远去的背影，林涧之渐渐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容。

林伊人眉宇间淡淡的失落，让林涧之感到一种胜者的喜悦，林音音无法与苏卓云长厢厮守，喆王府的势力自然又会发生新的变故。在对付林伊人的过程中，林涧之如愿以偿占据上风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是这一回，大概就连林伊人自己也未料到，居然是他带来的谷小扇，把苏卓云给赶跑了。

两个婢女低眉敛目进入屋内，收拾一地被砸损的物品。林音音嘶哑的哭声，也在谷小扇的低语劝慰中渐渐转为了抽泣。

“沈哥哥，”谷小扇忽而指着窗外道，“音音郡主想去那儿静一静。”

林伊人抬眸看向窗外……不远处有一座高高架起的竹阶游廊，背倚层峦耸翠，廊下临水照影，的确是一处绝佳的观景之地。

“也好，”林伊人温声道，“你们女孩儿家之间说话终究方便些，若是上面风大，就早些回来。”

“知道了。”谷小扇拉起林音音，推开窗棂，足尖轻点，一掠而出，犹如风吹衣袂飘然远去的仙子，飞扬洒脱，翩跹出尘。

半空中，林音音自然是紧抱谷小扇，连声惊呼。便是林涧之，也被谷小扇的曼妙轻功所惊倒，看得目瞪口呆，面露诧异之色。

屋内，林伊人复又撩袍入座，波澜不惊品起了茶。林涧之旗开得胜，少不了耀武扬威一番，林伊人若是拂袖而去，反倒失了宠辱不惊的风度。

果然，林涧之满面春风在主位落座，得意洋洋道，“翯王倒是晏然自若，不计较那丫头坏了你的大事。”

林伊人淡淡道，“太子深谙棋道，当知棋局变幻莫测，未到最后，谁都难料输赢。”

林涧之冷笑，“翯王一败涂地，还能够如此泰然自若，实在令本太子佩服万分。”

林伊人唇角微勾，“倘若本王在太子面前甘拜下风，便能让太子称心快意，奉为至高荣耀，伊人倒也不在乎颜面扫地，俯首称臣。”

林涧之闻言，脸色顿时极为难看。林伊人本就身为人臣，俯首称臣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林涧之若是将他的认输奉为至高荣耀，只能说明林伊人的地位从未低于林涧之，或者说，至少在林伊人心中，林涧之的地位从未高过林伊人。

事实上，在林以然过世之前，林伊人的确是天之骄子。那时候，翯王府还挂着太子府的金匾，而林涧之、林承晗、林安禹、林子衍、林音音等人在正式场合见了林伊人，一个个都得行觐见皇太孙之礼。多年来，林伊人从未真正在林涧之面前低过头，即便在接受林伊人参拜之礼时，林涧之都会觉得，林伊人依旧站那高高的神坛上，从来不曾将他放在眼中。

“目无尊卑的下贱奴才……”林涧之怒气冲冲一脚踢翻跟前收拾物品的婢女，“没一点眼力劲儿！还不给本太子滚一边去！”

看着婢女惶恐叩首，林伊人放下茶盏，侧首远眺窗外。

对于林涧之的指桑骂槐，林伊人一向置若罔闻，很多时候，无视便是最有力的武器，而暴跳如雷只会让人看透底细，嗤之以鼻。

林伊人视线所及之处，有一红一白两道纤细身影，红色是娇俏刁蛮的林音音，白色是清灵顽皮的谷小扇，这两个如花蕾般美丽的女孩儿，都已有了心上人，但愿那千里澄江、翠峰如簇的青山碧水，能够让浅尝情爱的林音音释怀对苏卓云的怨气，也让谷小扇享受半日悠然自得的时光。

哔——高高的竹阶游廊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哨响，清悦明亮，直穿云霄。

“音音！”林伊人骤然起身，眸中掠过摄人寒芒。

“郡主自尽了！郡主跳水自尽了！！！”远处陡然传来谷小扇惊恐的尖叫声。

林涧之愕然侧首……一道红影犹如飞花落叶，自十余丈高的游廊飘飘摇摇坠入了粼粼碧波中。

“死丫头，到处添乱！”林涧之神色大变，起身大叫侍卫下水救人。

“等等！”林伊人神色阴郁，拦住林涧之。

林涧之并未瞧见林音音落水之前的情形……事实上，林伊人亲眼目睹，在哨声停止的一瞬间，是那白色身影突然出掌，将红色身影击下了游廊。

“等什么等！”林涧之怒道，“那丫头你不是一向宝贝得紧，她落入这水中还能有命！”

“音音不会死。”林伊人一瞬不瞬盯着林音音坠落的水面。

那水面在溅起一朵小小浪花后，依然如故缓缓流淌，仿佛要吞噬万物生灵。

“要是没死，本太子也不会让她好过！”林涧之恨恨甩开林伊人，“这丫头，要自尽就该回她喆王府里去折腾，平白与我扯上什么关系，分明成心害我在父皇和王叔面前难做人！”

“闭嘴！”林伊人语气冰冷，整个人犹如锋芒毕露的雪刃，带着无边的杀意和寒气。

林涧之微微一愣，这才发现林伊人脸色煞白，额间微微见汗，整个人有种一反常态的沉重感。

一直以来，林伊人对林涧之的种种不敬，都隐藏在那清浅的笑容之下，如此疾言厉色的林伊人，对林涧之来说极为陌生，居然让他产生了避其锋芒的念头。这近乎怯懦的心思在林涧之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转化为一种刻骨的耻辱，犹如将他置于油煎火燎的铜鼎之中，令他狼狈难堪，无地自容。

“音音！”一道身影出现在距离水面最近的石桥上，如苍鹰般逐电追风掠向游廊，劈风斩浪投入水中。

林伊人身形微晃，整个人如释重负，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投入水中的矫健身影，正是不久前转身离去的苏卓云。谷小扇借助哨声，吸引苏卓云看到了林音音落水的一幕，生死关头，苏卓云最终选择了回头去救林音音。

看到谷小扇出掌击向林音音的瞬间，动摇和怀疑曾在林伊人心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然而，林伊人终究追随自己的内心，做出了最为本能的选择。林伊人信任谷小扇，即便他不曾看到谷小扇吹哨，即便他未曾想到谷小扇有可能兵行险招、出奇制胜，他也相信，那个与自己几次三番历经生死的谷小扇，绝不会加害林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