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夜凉如水,叶浮生站在谷小扇的屋子前,终是将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
十二年前,叶浮生练就冠绝天下的无极神剑,只身前往苗疆找姬兰仙复仇。高大巍峨的云霓殿前,姬延泊出动五百苗疆高手将叶浮生团团围住,叶浮生匣剑飘零,横扫千军,火烧皇宫,挟持姬延泊,最终逼出了偃月国公主姬兰仙。
就在蚩息剑刺向姬兰仙电光火石的瞬间,姬兰仙高声对叶浮生说,自己有办法让安彩衣死而复生。一缕鲜血顺着姬兰仙的玉颈缓缓滑下,叶浮生的剑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这些年,叶浮生唯一的信念,便是要将残害安彩衣之人毙于剑下,除此之外,他几乎感觉不到活着的意义。姬兰仙的话,让叶浮生突然多了一丝侥幸的期许……苗疆巫蛊之术一向神鬼莫测,姬兰仙身为偃月国公主,说不定真知道什么闻所未闻的奇方。
较之姬兰仙的性命,叶浮生更关心安彩衣的生死,他答应放过姬兰仙,并承诺今后不再来找偃月国的麻烦。
叶浮生未料到,姬兰仙说出的法子,居然是让他去找骨仙草。骨仙草的功效在江湖一直都有流传,但多年来,武林中人不过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叶浮生也姑且一听,从未将它当过真。
骨仙草,三十年方结草果,姬兰仙显然存戏弄之心,叶浮生怒不可遏,立刻便要斩杀姬兰仙。姬兰仙当即立下毒誓,说如若自己所言不实,叶浮生再见她之日,便是她挥剑自裁之时,否则偃月国国运日衰,山河易主,皇家再无后续之脉。
皇家再无后续之脉,便意味着姬兰仙将自己儿子的性命也列入了誓言中,有如此毒誓,叶浮生绝不怕姬兰仙赖账。
寻得骨仙草,需要漫长的等待。叶浮生不止一次在千崖谷冰窟中想象,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寒玉床上的安彩衣会睁开双眼,像多年前那样言笑晏晏看着他。
可在期待之余,叶浮生也会忍不住会有些隐隐的担忧,届时,安彩衣还是那般清灵可人的女子,而他已历经沧桑,饱经磨难,再不是当年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男子。她还会如当年那样,与他打打闹闹,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吗?
叶浮生需要骨仙草来救安彩衣,可倘若一切真如言绪所说,谷小扇自幼体带寒毒,眼下已岌岌可危,叶浮生到底该救哪一个?更何况,辰延令、乌玠令还在林伊人和言绪手中,现在探究谷小扇的身世,恐怕并非最佳的时机。
疏枝月影,满庭空寂,叶浮生沉吟半晌,飞身掠向屋顶,离开了东篱草堂。
当林伊人和言绪返回东篱草堂时,点点繁星已隐没入晨雾中。
一路上,林伊人和言绪各怀心思,二人之间的话并不多。林伊人不清楚言绪在想什么,但他一直小心回避着言止阳、姬兰仙与叶浮生往日恩怨的话题。
从叶浮生和言绪的只言片语中,林伊人无法洞悉那些前尘往事的真相,但倘若一切真如叶浮生所说,那么言止阳当年突然与姬兰仙分开,独自带着言绪和谷小扇隐匿灵观镇,便有了足够的理由。
很显然,叶浮生所说的一切,比言止阳告诉言绪的真相更合理,言绪一向聪明绝顶,不可能对此毫无感觉。一个人要推翻自己多年的认知,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当这事关乎他最信任之人的名誉,真相就更不会那么容易浮出水面。
林伊人迈入东厢主屋,两道人影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公子。”二人低声道。
“祁境怎样了?”林伊人负手立于黑暗中。
“郑大夫说,祁境已经有所好转,让公子不必太过担心。”辛州道。
林伊人颔首,“谷小扇呢,可又与南宫冀闹起来,惹出了什么乱子?”
“南宫少帮主送谷姑娘回来时情绪极佳,二人看似在夜市中玩得不错。夕泠宫那位到现在还没回来,因此谷姑娘倒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只是半个时辰前,后院里来过一个武功奇绝的中年男子,不知怎么,在谷姑娘房门前站了一会儿,突然又走了,倒让我和江诺紧张了好一阵。”
“武功奇绝的中年男子?”林伊人微微蹙眉,能够让辛州和江诺不敢出手,到底会是何方神圣。
“那男子一身白衣,拿着一把长剑,身高……”江诺用手比了比辛州,“大约与辛州差不多,不过那轻功真叫御风而行,落地无声,实在让人佩服。”
林伊人闻言心中大定,江诺口中描述之人显然便是叶浮生,这么说,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谷小扇的生死。可既然如此,叶浮生为何不推门而入,细细看一看谷小扇,却站在门口徘徊不已,最终选择了离开?
“至于那丫头,你趁早断了与她白头之约的心思!”叶浮生的怒喝声,再次浮现在林伊人耳畔。
蝴蝶谷中,叶浮生到底与母亲有过什么恩怨,居然令他在还未完全确认谷小扇身份时,就对自己接近谷小扇如此的震怒?
林伊人推开窗棂,仰首望月。
清寒暮秋,白露成霜,残红低诉,落叶凄零,三世烟火,红尘梦断,花谢花开,半生苍凉。
叶浮生此生坎坷,与十六年前倚岚门遭到血洗关系密切,他所经历的磨难,只怕比外人眼中所见要多得多。
晨光熹微,浮云自开,东篱草堂内一夜无眠的不止林伊人一人,西厢房内的言绪同样心绪不宁,枯坐到天明。
一大早,申允芃酒气熏天回到后院,踢开屋门便倒头大睡。谷小扇被申允芃吵醒,起身后发现申允芃屋门未关,蹑手蹑脚将他摆放在窗沿下的鸟笼给拿了出来。
众人用早膳时,言绪声称没有胃口,并未出现在餐桌上。谷小扇因着只吃果蔬,便一心在后院逗着鸟玩。
马蹄声急,喆王府的侍卫突然出现在东篱草堂,还送来了林音音为林伊人购买的点心。
“郡主说,请王爷尝尝这民间所制的栗子糕,实在比宫中的糕点更有乡野的清甜。”廊檐下,侍卫跪地朗声道。
啪嗒!郑缨愕然,手中筷子跌落在地。他虽猜到林伊人身份极为贵重,却还是未料到每日握手言欢之人,居然是谆国高不可攀的翯王。
“起来吧。”林伊人歉然看了郑缨一眼,对侍卫道,“郡主眼下身在何处?”
“郡主大约还有半日便可到宜樊。”侍卫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起身呈给林伊人,“这是王爷叮嘱务必要亲自交到您手上的信。王爷说,皇上颁旨为郡主赐婚,此乃皇恩浩荡的幸事,只是郡主性子毛躁,宜樊近日又不太平,待郡主来了后,还请王爷对郡主多加管束。”
林伊人接过信函,却并没有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