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嵩见林伊人神色不佳，一时不敢言语。

林伊人撩袍而起，走至书案前，提笔挥墨写了两行字，并随手在信笺一角绘了一朵香雪兰，装入信函，交给许嵩。

“此番你要辛苦些，用过膳后就即刻返回筱安，第一时间把这个交给裘管家。”

“是。”许嵩接过信函，小心揣入怀中，躬身退下。

就在林伊人与许嵩谈话之际，谷小扇也被言绪唤入了房中。一进屋子，谷小扇便看到案上一个香炉般大小的铜鼎内，正翻滚着血红色的液体。

谷小扇立刻放下手中两个包袱，兴致盎然凑了上去，“阿绪，这就是补血的汤药？”

“眼下只是沉苏草熬制的汁液，”言绪拉过谷小扇，将手指搭在她的脉上，“若要真正起到功效，还得添加十余味药材，好在东篱草堂各色药材齐全，炮制起来倒不算太过麻烦。”

谷小扇哦了一声，愁眉苦脸道，“阿绪，沈哥哥待我极好，祁哥哥那儿……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言绪抬眸扫了一眼案上的包袱，兀自搭脉，仿佛没有听到谷小扇的话。

“阿绪……”谷小扇见状，干脆拽着言绪的胳膊耍起了无赖。

“又要胡闹，”言绪无奈握住谷小扇的手，“你先把那日在枫清山上的情形详细给我说一遍。”

谷小扇见言绪语气中似有转圜，立刻眉飞色舞，把当日怎样当机立断躲开南宫冀跑到了山上，又怎样足智多谋甩掉了南宫冀，描述了个清清楚楚。在此期间，自然不忘用眼疾手快、闻风而动、神机妙算、智勇双全把自己夸了个天花乱坠，却对最后落入申允芃手中之事只字不提。

言绪知道谷小扇又在浑水摸鱼，正色道，“不许绕圈子，申允芃就是山上设阵之人，他是如何对你下了断肠蛊，又为何要跟着你来到这东篱草堂？”

谷小扇见言绪认真，只好走到案旁坐下，支着腮道，“我见到申允芃时，他全身被绳索捆着，我原以为他是被歹人抓到那木屋里去的，后来才发现，是申允芃发病时，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捆起来了。”

“发病？”言绪眸光轻闪。

谷小扇点头，“老天有眼，好似给了他一个极为苦痛的毛病。”

言绪知道谷小扇说不出什么医理，便道，“你踏入那篱笆时，便中了夕影花的毒，可见申允芃原打算将进入木屋之人尽数杀死。他真想让你死，便不会救你，他若不想你死，尽可为你解毒，放了你，可为何后来又要给你下断肠蛊，还逼你答应那些稀奇古怪之事？”

“我也不明白……”谷小扇抓了抓脑袋，“我醒来后，就觉得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申允芃说已给我下了断肠蛊，还问了一大通关于翯王府的事，那时候我才察觉，申允芃似乎知道沈哥哥与我们在一起。”

“他为何会对翯王府感兴趣？”言绪蹙眉。

“申允芃不止对翯王府感兴趣，对太子府更感兴趣，他见我口中责骂太子，心情极为愉悦，可谈到申陌儿时，立刻变得爱恨交加。后来申允芃说不信我认得翯王，硬要我带他与沈哥哥见一面，我这才知道他是夕泠宫的少宫主。”谷小扇道。

言绪微微沉吟，“那三件事，是谁提出来的？”

“让翯王府与太子府反目，是我提出来的，反正沈哥哥和太子在水漓湾早已不和，只不过外人不知罢了。”谷小扇得意道，“不过，把申姑娘从太子身边夺回来，和在比武大会上击败三个世家子弟，是申允芃提出来的。我总觉着，申允芃这人有些不可捉摸的邪性，所以激他与我立下一月之盟，让他暂时不能对付我，否则我岂不是要时时看他脸色？”

言绪唇角微勾，暗赞谷小扇聪明。不过这三件事，皆非谷小扇独自一人所能办到，申允芃以断肠蛊控制谷小扇，到底是要让谷小扇帮他达成所愿，还是借着这三件事另有图谋呢？

言绪思忖片刻，走至谷小扇身旁，撩袍入座，“小扇，我去找过苏机蛮，烟波娘子门下能够应付那断肠蛊，所以我有法子给你解蛊毒。”

“啊？有法子解毒！”谷小扇欣喜跳起。

言绪赶忙按住谷小扇的手，“但我解了你的子蛊，申允芃身边的母蛊便会有反应，届时申允芃若是再想出什么新花招，我未必应对得了，所以眼下绝不能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眼下不能给我解毒，待到时机成熟，就随时可以除去断肠蛊？”谷小扇道。

言绪点了点头。

谷小扇笑逐颜开，“那回头我们悄悄溜了，还不把申允芃给气得半死？”

言绪眼见谷小扇欢天喜地，神采飞扬，星眸中渐渐满是温柔之色。今日面对日摩舒时，林伊人明摆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沉苏草，这让言绪有一丝隐隐的心惊。当谷小扇站在林伊人身旁为他解围时，言绪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外人，这在言绪与谷小扇十几年的相处中，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言绪清楚，林伊人并没有与自己争夺谷小扇的打算，较之他与叶浮生的恩怨，身份的羁绊，显然是林伊人与谷小扇之间最不可逾越的鸿沟。林伊人身为晋和年间太子之子，能够安然无恙存活至今，实属不易。这固然与他的母亲覃贵妃顾流萤有关，同样也与林伊人自身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有关。

皇权之争，盘根错节，暗藏杀机，林伊人既然敢挑衅太子林涧之，就必然有不输于人的底气。林伊人的身后势力，绝不会只有一个覃贵妃，而纳一介平民女子入翯王府，则会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感到神祗跌落凡间的失望。

更何况，皇家子嗣个个高不可攀，若是林伊人府中妃妾相形见绌，自然落人话柄，尤为不利。林伊人绝不会让苦心经营的一切，在不知不觉间倾倒崩塌，所以，谷小扇绝不可能成为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子。

言绪正在思绪翻飞，院外突然传来林伊人清朗之声，“申公子好雅兴。”

谷小扇和言绪对视一眼，偷偷溜到门口朝外瞅了瞅。

“阿绪……”谷小扇小声道，“申允芃拎了个鸟笼子回来。”

院外，申允芃扫了一眼言绪的屋子，凉凉道，“谷小扇，你藏头露尾的，就觉着旁人听不到你说话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