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浮动,落阳瑰丽,两个温柔秀丽的婢女轻手轻脚进入琅风阁,将十余个莹净淡雅的碗碟一一摆放在案几上,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王爷,”裘致躬身道,“今日备的莲子羹里佐入了府里种的莲花,王爷应当会喜欢。”
林伊人轻嗯一声,转身走至案几旁,撩袍落座,“听说白天隽还有个兄弟?”
“是有个胞弟叫白季青。”裘致舀了一碗莲子羹,放在林伊人面前,“远远见过两回,看上去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只是性子不若白天隽那般稳健。”
林伊人搅了搅莲子羹,“白天隽身为长子,因白显一事饱经世故,自然老成持重些。”
“白府与元府一向疏冷,朝堂中亦无人敢举荐他兄弟二人,倒是有些可惜。”裘致顿了顿,看了林伊人一眼,“皇上心中忌惮王爷,自是不肯让王爷与权势滔天的家族联姻……”
林伊人抿了一口莲子羹,冷道,“自白显阵亡后,白府已呈没落之势,故而他便可安心让我将白羽阑娶进门了?”
裘致踌躇一瞬,低声道,“白显以往在军营中极得人心,如今依然有将士暗中与白府往来,王爷若与兰茵公主结缘,既可让皇上放心,亦可拉拢白府势力,不失为一个法子。”
林伊人抬眸瞥了一眼裘致,举箸夹了一片笋尖,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一时间,琅风阁内寂然无声,只遥遥听见荷塘中的蛙鸣,此起彼伏。
半晌,林伊人淡淡道,“此话是覃贵妃让你说的?”
“覃贵妃所言并非毫无道理。”裘致垂首道,“瑜王临终前将王爷托付属下,说只愿王爷一生安泰无忧,属下既然答应,此生便会谨遵瑜王之意行事,还请王爷三思。”
林伊人推开碗碟,叹气起身,“下去吧。”
裘致急道,“王爷总得稍许吃些东西,听祁境说,从早间到现在,王爷几乎未曾用膳。”
林伊人正要开口,祁境拿着一个油纸包推门而入,“裘总管,我这儿有好吃的,王爷定然喜欢,你就放心去吧。”
“越来越没规矩,怎么连门也不敲?”裘致蹙眉看着祁境,“王爷一向对膳食讲究,你这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怎能给王爷食用?”
祁境笑道,“就是早间王爷与五皇子、郡主、苏公子出去散心时烤的玩意,听说对五脏六腑都是极好的。”
林伊人眸光轻闪,“你居然带了些回来?”
“王爷,”祁境嬉皮笑脸道,“裘总管杵在这儿,实在有些拘谨……”
裘致瞪着祁境道,“你便这样没大没小好了,今后总有治你的机会。”
祁境赶紧陪笑,“总管大人,我保证一会儿让王爷多吃些晚膳,您就先回去歇着吧。”
裘致无奈摇首,朝林伊人道,“属下适才所言,还请王爷多多思量。”
林伊人道,“你向覃贵妃回复,就说遗失乌玠令一事,本王自感责无旁贷,故而决意依照皇上原先旨意,自省三月,因此明日便不进宫了。”
裘致身形一僵,“王爷。”
“至于白羽阑……”林伊人沉吟片刻,“便如覃贵妃所言安排吧。”
“是。”裘致面露喜色,躬身退下。
祁境看着裘致远去,神情略有黯然。
林伊人道,“适才的话你听到多少?”
“没几句,”祁境将油纸包放到案几上,“但也猜得出个大概。”
林伊人道,“你不愿我娶白羽阑入府?”
祁境道,“两年前,属下曾在宫里见过白羽阑一回,模样自是极好的,看上去也知书达理……可属下总觉得,此事实在委屈了王爷。”
林伊人长叹,“生为皇家子嗣,既享有了常人不曾拥有的尊荣,便要为这尊荣付出代价。父王希望我此生安泰无忧,这安泰二字,总是放在无忧之前的。”
祁境见林伊人落落寡欢,赶紧扯开油纸包,故作轻快道,“不管怎样,王爷今日吃得实在太少,晚膳有了这烤麦穗开胃,一会儿可要多吃些。”
林伊人看着油纸包中一粒粒泛黄的麦粒,微微有些讶异,“怎么与早间在田头烤出来的不大一样?”
祁境笑道,“早间郡主手中烤熟的麦穗还未清理干净,眼下这个是我清理了好几回的,王爷可以直接入口了。”
林伊人小心拈起一粒麦粒,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觉得那麦粒不似心中所想得那么硬,咬上去稍许带着些弹性。
祁境看着林伊人道,“味道怎样?”
林伊人迟疑一瞬,“没尝出什么味道……”
祁境见林伊人神色极为认真,强忍笑意,故作镇定道,“王爷可一次多吃些麦穗。”
林伊人一愣,斜睨祁境道,“你去厨间拿个干净的羹匙来。”
祁境急道,“烤麦穗是乡野间的玩意,自然用手拿着吃方才尽兴。”
林伊人微抬下颚,“快些去。”
“是。”祁境嘟囔着退出琅风阁,“头一回听说用羹匙吃烤麦穗的……”
林伊人见祁境走远,在锦帕上拭了拭手,捏了一小撮麦粒放入口中……片刻后,眸中仿佛落入星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清风阵阵,荷塘中丝丝缕缕的幽香若有若无飘入琅风阁中,林伊人看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空,唇角微微弯出一抹笑意。
唇齿间溢出的淡淡谷香,便是谷小扇儿时记忆的味道,林伊人头一次觉得,自己与谷小扇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虽然,他未曾与她有过如言绪一般的陪伴,今后亦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但这麦粒中隐约带着的清甜谷香,可以作为他永远的记忆,即便这记忆,只属于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