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安,谆国都城,位于岿河中游北岸,漠河下游南岸,三面环水,一面临山,易守难攻,历来是皇族绵延的风水宝地。

林伊人一行人马刚刚驶入筱安城门,几十个金盔铠甲,手执长矛,腰侧挂着羽箭的将士,便声势浩大地迎了上来。

“五哥哥,”林音音不满嘟囔,“你赶紧跟着他们回宫吧,我还想同伊哥哥在外面玩一会儿。”

林子衍懊丧道,“好好的心情,平白让这帮没眼力劲儿的给搅合了。”

林伊人看着车帘外人头攒动的街市,浅笑道,“出来这么些日子,皇上和覃贵妃对你自然牵挂,你先回宫去请个安也好,顺便把玲珑心送过去,覃贵妃一定喜出望外。”

林子衍摸了摸怀中的玲珑心,“那就麻烦王兄送音音回喆王府了。”

“唉哟,”林音音抢白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五哥哥也学会关心人了。”

“又要找打!”林子衍作势要敲林音音,林音音扮着鬼脸,赶紧钻到了林伊人身后。

二人嬉闹一番,林子衍便换乘了羽林军的马车,带着施莫、邱毅,朝皇宫的方向驶去。而林伊人和林音音,则在一处后巷下了马车,不紧不慢转入街市之中。

筱安终是比外埠热闹繁华许多。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房舍,一眼望不到头的茶坊、酒楼、当铺、作坊、医馆,琳琅满目的珠宝、香料、绫罗、绸缎、刀剪、杂货、糖人、面偶,无所不备,应有尽有。街市之上,男女老幼,三教九流,摩肩接踵,川流不息,一幅风调雨顺、河清海晏的盛景。

林伊人给林音音买了两个造型有趣的面人,又在街市上为她挑了一盒香粉和几样零嘴,便将她送回了喆王府。

喆王|林居曜已在府中等得焦急,一见到宝贝女儿,便将三个妾侍都唤出来,要给林音音接风洗尘。林音音显然并不领情,但碍着林伊人在场又不好发作,直瘪着嘴站在一边,对父亲不理不睬。

林居曜从远房过继来的儿子林邯年仅十一岁,见了林音音手中的面人和零嘴,立刻上蹿下跳讨着要,被林音音不耐烦打了一巴掌,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喆王府一时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林伊人见状不好多留,只好告辞了王叔,坐上马车朝翯王府驶去。

翯王府距离喆王府并不太远,是一座清雅尊贵美轮美奂的独立宅院。马蹄踏踏,转过两条长街,林伊人便看见了那巍峨高耸的碧瓦朱檐和尊肃隆盛的赤金牌匾,这座金碧辉煌声威显赫的府邸,于他人而言代表着高不可攀的尊贵荣宠,可在林伊人眼中,不过是一座冷冰冰的贝阙珠宫和隐藏在暗夜中的铁狱铜笼。

林伊人曾无数次在苍茫月色下注视那冰冷坚硬的白玉石阶,高阔厚重的朱漆大门,盘踞在石阶两侧铁塔般的黑色石狮和沉雄古逸的赤金牌匾,苦痛,困顿,隐忍,挣扎,一夜一夜,椎心泣血,痛彻心扉,仿佛连呼吸一下,都会撕裂小心翼翼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伤口。

“伊人,爹给你做了个风车,转得不大好,爹得再去琢磨琢磨……”

“伊人,你娘不喜欢被人打扰,爹陪你去逛庙会……”

“伊人,爹放心不下你……长大后……离开这儿……当心你皇叔……别怨恨你娘……离……你娘远些……”

“停车。”林伊人缓缓阖上双眸,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口吐鲜血倒伏在床的身影。

祁境缓缓拉住马车。

帘卷西风,猎猎飞舞,马车内寂寂无声。

半晌,祁境喃喃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裘总管已在府中备好午膳,不如早些进府歇息吧。”

马车内,一声轻叹随风而逝……他,终须做回那个爵门显赫高高在上的翯王。

次日,林伊人以负伤抱恙为由,未曾进宫面圣。

傍晚时分,覃贵妃派了贴身婢女香儿前来翯王府探视,并转告了太子林涧之前些日子向晔帝林岂檀的进谏之言。

“王爷,”香儿躬身对林伊人道,“太子上书说,翯王一身武学师承云雾峰殷莳廷,而殷莳廷与瑄国余孽血脉相连,翯王无视谆国律令,显然早存僭越朝廷之意。太子还说……”

香儿小心抬眸,看了看林伊人的神色。

林伊人淡淡道,“说。”

香儿道,“太子还说,翯王处心积虑,以偷天换日之法,暗中窃取了乌玠令,恐有夺权篡位之心。”

林伊人道,“皇上对此如何示下?”

香儿道,“皇上自是震怒,但至今尚未向覃贵妃流露心中之意。”

“知道了。”林伊人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覃贵妃要那玲珑心何用?”

香儿恭敬道,“覃贵妃一直想调制一味驻颜的方子,听闻玲珑心对气血有益,便想寻来试试。”

林伊人放下茶盏,缓缓起身,“回去转告覃贵妃,太子煞费苦心抓住了本王师承的把柄,亦属难得,本王总不能让他次次落空,皇上既然乐观其成,偶尔示弱亦无不可。”

“是。”香儿垂首道,“只是那乌玠令……”

林伊人打断香儿,冷声道,“秋逸山庄遗失乌玠令之际,本王正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贼人动手,至今受伤未愈,太子对此事心知肚明,不知为何还会有此惊人之言。皇上若有心得知真相,自然不会追究本王,皇上若有欲加之罪,多言何益?”

香儿惶恐道,“是奴婢造次,请翯王责罚。”

“下去吧。”林伊人摆了摆衣袖。

“是。”香儿诺诺退下。

草木葱茏,奇花烂漫,一泻清流从雕栏玉砌的飞檐翘角之下蜿蜒而出。细雨横斜,紫藤摇曳,夜色如浅浅荡漾的涟漪,渐渐笼罩了翯王府。林伊人独自站在廊檐之下,已近一个时辰。

祁境终是忍不住,上前劝道,“王爷身子尚未恢复,还是进屋去吧。”

林伊人道,“太子上书之事,你怎么看?”

祁境道,“瑄国血脉一事年代久远,无据可考,且以王爷身份,何须与瑄国余孽扯上关系?想必待皇上静下心来,亦会明白太子有意中伤王爷。”

林伊人颔首,“太子此举不过是让皇上对我更为戒备罢了,但乌玠令一事关乎皇上康泰百年,恐怕难以善了。”

祁境蹙眉,“属下不懂,太子怎会猜到乌玠令已在王爷手中?”

林伊人道,“月圆之夜我受伤时你并未现身,太子有所怀疑,亦在情理之中。”

祁境有些懊恼,“若是当初将施莫留在王爷身边就好了。”

“乌玠令在不在我手中,其实并不重要,”林伊人返身走入屋内,“重要的是,太子让皇上相信它已在我手中。”

“王爷的意思是……”祁境跟在林伊人身后道,“无论乌玠令落入何人之手,太子都会上奏与王爷有关?”

林伊人轻叹,“你认为,太子当初想方设法进入秋逸山庄只是一时兴趣?”

祁境惊道,“莫非太子早在从娄焘改道前往凌波镇之时,便已定下此番说辞?之后一切,不过是让这说辞显得更为真切罢了?”

林伊人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太子未去娄焘,皇上不过责备了几句,而太子上奏我窃取乌玠令,皇上却大为震怒,既然皇上和太子都想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本王只好歇息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