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微凉,烛火摇曳,林伊人与林子衍手谈两局后,终是担心他病体未愈,便催着林子衍熄烛休息。林音音一向睡得早,也听着林伊人的安排,进屋歇下了。

林伊人踱出屋外,墨蓝色的夜空中,斜月当头,繁星点点,藕香阁内的酒宴显然还没有散席,芩枫苑内一片寂静。

呜……

远处亭台内,忽而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埙乐。林伊人双眸微眯,沉吟片刻,缓缓朝亭下走去。

月色下,一个单薄的身影蹲坐在亭阶之上,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手中的乐器,似乎极为不得要领,口中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林伊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九日,为何眼前这古怪精灵的小姑娘,对即将到来的灾祸毫无感知?

谷小扇突然觉察到身后气息,欣喜起身道,“阿绪!”

林伊人缓步上前,“埙乐一向古朴悠远,凄楚缠绵,不料却硬生生被谷姑娘吹出了欢快喜悦之意。”

谷小扇看清来人是林伊人,顿时显得有些失望,返身坐回亭阶之上,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埙,“幼时阿绪教过我的,可后来却忘记该怎么吹了。”

林伊人道,“谷姑娘怎么未去藕香阁内用晚膳?”

“我自幼只吃蔬果,”谷小扇道,“阿绪说,晚膳后会带些水果回来给我吃。”

林伊人眸中掠过一抹深意,“言公子与谷姑娘同门情深,想来在月圆之夜,必有令谷姑娘全身而退之法了。”

“那是自然。”谷小扇得意道,“阿绪还专门给我买了一身漂亮衣裙,到时候我穿了一定气死陆芊芊。”

“言公子足智多谋,看来已是成竹在胸。”林伊人道,“不知届时谷姑娘打算如何全身而退?”

“你见识过我的轻功,”谷小扇道,“阿绪说,叶浮生一旦入阵,就绝无可能轻易脱身,月圆之夜那么多人围攻他,我找个空子溜走就是了。”

“只是,”林伊人眉间微拧,“倘若叶浮生未踏入殁门,阵法就无法真正启动,而诱他踏入殁门的空门,只有你一人守候。”

“不打紧,”谷小扇顿了顿,轻声道,“阿绪给我画了图,三个圈里我在最里面……”

林伊人瞳孔骤缩,身形一僵。

苍茫夜空,迢迢星河,不知何时已笼着层层氤氲,千丝万缕,扑朔迷离。

“沈东篱,”谷小扇忽而道,“你会吹埙吗?”

林伊人微微颔首,“略会一些。”

“你可以教我吗?”谷小扇星眸微亮,“这几日里可学得会?”

林伊人注视谷小扇片刻,“埙本不难吹,只是要吹得好却不易。”

“我方才吹的那首曲子,你可知道叫什么名?”谷小扇急急道,“我只学那一首就好。”

“落花。”林伊人缓缓道。

“落花……好美的名字,”谷小扇轻喃,自怀里摸出一方棉帕,铺在亭间石凳上,轻轻拍了拍,“坐吧。”

林伊人无奈道,“在下仿佛未曾答应教习姑娘埙乐。”

“我……”谷小扇迟疑一瞬,仰首望着林伊人道,“我想在月圆夜前吹给阿绪听,你可能教我?”

月圆夜前?

林伊人微微蹙眉,看向谷小扇。只见她双瞳明澈,神色间极为期许,忽觉她对九日后的凶险亦有所察觉,不由心中一软,撩袍坐在了亭阶之上。

凉风习习,埙声幽咽,如泣如诉,清蕴绵长,半个时辰后,谷小扇虽然依旧不明乐理,但已然吹得有些模样。

呼啦啦……

前院一片惊鸟飞起,掠过重重楼阁,拍打双翅隐入夜幕之中。

“还不错,”林伊人起身,“多温习几次便会更好些。”

谷小扇放下埙,兴奋道,“我若吹给阿绪听,他应当会喜欢吧?”

“言公子一向挑剔,”林伊人看着远处廊檐一角,意味深长道,“让他喜欢可不容易。”

“也是,”谷小扇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我还是再练练吧。”

天籁之音,远古回声,悠然婉转,直入天际。廊檐下,言绪静静立于暗处,与林伊人对视良久,转身离去。

第二日,林伊人与林子衍、林音音刚在屋内吃完早膳,便听得芩枫苑中一片喧闹。

林音音扒开窗子看了看,噘着嘴返回里屋,“太子哥哥进苑了。”

林伊人和林子衍对视一眼,叮嘱林音音,“如今我等三人与太子哥哥并不认得,你可切莫忘了我昨日说过的话。”

“知道了。”林音音闷闷道,“如今你我都是庶民,只有太子哥哥是皇家子嗣。”

林伊人劝慰道,“你也不用觉着委屈,太子哥哥这回进来既然不认得你,自然也不能出手管你,不是反倒自在许多?”

林音音一听,立刻欢喜起来,林子衍的神色间,却依然有些郁郁。

芩枫苑内,秋慕尧亲自将太子一行人等安置在了最靠近六进院的沉芯阁里,接着又请了苑中众人进入沉芯阁,一一引见给太子。

林涧之斜倚在坐榻之上,端着茶盏,漫不经心扫视诸人,目光只在言绪和谷小扇身上略略停了一瞬,“本太子此次前来不过是应个景,既然秋庄主已有万全之策,就依着他的法子去练练那残司阵吧。”

秋慕尧见太子对刀光剑影之事似乎并不上心,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刻请众人退出沉芯阁,又派了几个得力的下人供太子驱使,才急步朝八进院走去。

林音音依然有些孩子心性,迈出沉芯阁后,便吵着要到四进院的园林中去逛逛。林伊人知道秋逸山庄此时戒备定然比往日更加森严,在院中游赏应当无虞,便叮嘱让邱毅一路跟着,也就任她去了。

回到吟薇阁,林伊人见林子衍的面色有些难看,便宽慰道,“太子适才在沉芯阁内有意冷落你我,的确令人不悦,但他此番入庄,对你我来说亦算是件好事。”

林子衍躺在床榻上,翘着腿道,“王兄是说,太子将众人视线都引到了他身上,便没有人再留意我们了?”

“不错。”林伊人微微颔首,“你我隐瞒身份来到凌波镇,是为了查清辜墨玄铁五枚令牌的去向,给皇上一个完满的答复,但东篱草堂毕竟在江湖根基极浅,江湖人士多少会心存戒备,如今太子一来,反倒让众人的戒心转了方向,多少可令你我更易看清事情真相。”

“真相?”林子衍一脸疑惑,坐起道,“乞元令、抻冈令、苜尺令已被叶浮生夺去,此番众人若是靠着乌玠令将他引出来,便可一次聚齐四枚令牌,届时只要皇家插手,从言绪那儿夺回辰延令并非难事,父皇交办你我的差事,不就算是办完了?”

“子衍,”林伊人长叹,“你可知,月圆之夜,那乌玠令未必会亮相……”

林子衍愕然,正要开口,门外忽而传来一阵喧哗。

哐啷!

吟薇阁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婢女婉云脸色苍白跑进屋里,惊慌躬身道,“五皇子、王爷,郡主被伤着了。”

林伊人神色骤变,“人在哪儿?”

婉云道,“四进院里,邱毅在一旁守着。”

“祁境,在这儿守着五公子。”话音未落,林伊人已然掠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