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人看着众人远去,缓缓起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言绪眸中掠过一抹深意,有意放慢脚步落于人后,“沈堂主似乎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林伊人不疾不徐道,“言公子舌灿莲花,几句话便将那叶浮生置于生死攸关之境地,在下万分佩服,只是五大山庄素来千金一诺,如若叶浮生果真心生胆怯,月圆之夜未曾现身,难道还真要毁了乌玠令不成?”
“叶浮生不可能不出现。”言绪道。
林伊人眸中掠过讥讽之色,“即便辰延令可能并不在他手中?”
“无论辰延令是否在叶浮生手中,”言绪停下脚步,目光清冷,“五枚令牌他都势在必得,不是吗?”
“那么,言公子想要的……”林伊人注视言绪片刻,“到底是叶浮生的性命,还是那五枚令牌?”
“沈堂主说笑了,”言绪蓦然一笑,犹如片片梨花飘落山涧,带着一种出尘世外的孤寂之美,“在下自然要的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林伊人唇角微勾,“言公子高风峻节如云中白鹤,实在令在下自惭形秽。”
“沈堂主怀瑾握瑜,高情远致,又怎是言某可比的?”言绪微微抬袖,与林伊人朝三进院落走去,“江湖中人本应同舟共济,在下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秋逸山庄的三进院较之前两进院落更为宽绰疏朗,高阔的院楣上刻着“履言苑”三个墨色大字。院内仅有三座高大方正的楼阁,楼阁之间分布着三座飞檐翘角的亭台。楼阁、亭台各自独立,以游廊相接,游廊之下有几滩浅浅的水池,浮光掠影,零星漂浮着几片莲叶。苑中空旷处种植了一些青竹,青竹四周或远或近竖立着一些假山大石,看起来清幽雅致,与一般大户人家的院落并没有多大区别。
“诸位,”秋慕尧走入正对履言苑入口的亭台中,环顾四周,朗声道,“履言苑暗藏奇门遁甲之阵,分弃、离、铿、祟、毋、殁、采、敕八门,苑内水池、游廊、青竹、假山皆有玄机,阵法启动威力极大,变幻莫测,可抵挡雷霆万钧之袭。”
钦寒殿宗主吴昇炯炯双目扫视履言苑一番,缓缓捋须,“吴某略通阴阳五行、八门九星,但入苑后似乎并未看出其中奥妙,不知秋庄主是否可指点一二?”
“阵法之关键,在于水池。”秋慕尧笃定一笑,泰然自若道,“吴宗主精通奇门遁甲之术,若是此刻池中莲叶尽除,山石、青竹、游廊、楼台倒影其中,水天相接,波光潋滟,宗主以为,阵中之人会见到何种景象?”
吴昇眸中一紧,神色微变,“万顷波涛,浊浪滚滚,漫江沸腾,汹涌奔袭……”
秋慕尧微微颔首,“吴宗主果然高人。”
“只是,这等阵法若要启动恐非易事……”吴昇沉吟道,“否则当年江洋大盗千戚陀袭击秋逸山庄,令尊大人怎会还受了重伤?”
“吴宗主所言甚是。”秋慕尧长叹一声,“启动此阵需要十六人,呈两圈合围之势,若无彼此呼应,则阵法威力大减。”
吴昇疑惑道,“秋逸山庄高手如云,区区十六人又有何为难?”
“吴宗主有所不知,”秋慕尧负手而立,看似有些无奈,“此阵难以启动之关键并非在于人手,而在于这十六人武功路数必须各有所长,远程激射、短兵相接、刀枪剑戟、弓弩斧钺,缺一不可,十六人互成犄角之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实在令在下颇为头痛。”
秋慕尧话音一落,亭台下立刻响起一个铿锵有力之声,“叶浮生功夫固然了得,但此番为了保住乌玠令,秋庄主欲借奇门遁甲之法,以十六人合力围攻,似乎有违江湖道义。”
秋慕尧抬眼望去,只见开口之人膀阔腰圆,犹如铜浇铁铸一般,正是博罗斋护法莫铁山。
“是啊,”织冷楼楼主谢雨帘冷笑一声,在一旁附和,“秋逸山庄一向自诩光明磊落,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此话一出,秋慕尧顿时面色微变。院中众人立刻神色各异,交头接耳起来。
林伊人唇角噙了一丝笑意,看向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祁境。
祁境心领神会,上前几步,轻声道,“公子,五公子正与秋姑娘在后院亭中饮茶,施莫一直随侍左右,目前一切安好。”
“饮茶?”林伊人眉梢微扬,“他倒快活。”
祁境蹙眉道,“但属下担心这茶水……”
林伊人道,“只要子衍今日不在这儿与人打起来,就算是鸿运当头了。”
亭台之中,秋慕尧见众人众说纷纭,各执一词,高声道,“莫大侠之言并非毫无道理,但叶浮生一柄蚩息剑飘忽诡谲,二十余年前就已所向披靡、罕逢敌手,如今更不知会厉害到何种地步,凡事皆有轻重缓急,诸位虽皆是江湖中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但秋逸山庄既有制敌之术,众位英雄又何须与其正面硬碰,徒增伤亡?更何况,武林安危举足轻重,如若今日因拘泥于江湖道义四字痛失乌玠令,造成来日叶浮生肆意屠戮江湖之祸,你我又怎能无愧仰立于天地之间?”
秋慕尧一席话条理分明,掷地有声,履言苑中立刻安静下来。
“秋庄主所言甚是。”一个衣着华丽、唇上蓄须的中年男子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必须有所取舍,不可为了些许虚名,置江湖险境于不顾。”
“多谢闽帮主体谅。”秋慕尧向中年男子抱拳一揖,“青野帮远在堑州,与秋逸山庄素日往来不多,此次闽帮主亦前来襄助,秋某心中不胜感激。”
“秋庄主客气了,”青野帮帮主闽易梵抱拳回礼道,“江湖有难,在下能尽绵薄之力,实感与有荣焉。”
秋慕尧微微颔首,双眸扫视众人一圈,“秋逸山庄行事一向襟怀坦荡,若非形势逼人,又怎肯出此下策?诸位若愿助秋逸山庄保住乌玠令,秋某自然感激不尽,若心中尚存顾虑,秋逸山庄去留随意,在下亦绝无责怪之意。”
说罢,朝众人深深一揖。
“贤侄放心,”凌水山庄庄主燕西孺微微扬起下颚,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决然,“五大山庄历来一脉相连,休戚与共,如今叶浮生步步紧逼,欺人太甚,我凌水山庄义不容辞,定当倾全力助秋逸山庄保住乌玠令。”
“多谢燕世伯!”秋慕尧面露喜色,向燕西孺抱拳施礼。
“都说叶浮生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我周施南倒很想见识见识。”月拓山庄庄主周施南豪气干云拍了拍胸口,“月拓山庄在此立誓,定与秋逸山庄共同进退!”
秋慕尧再次深深施礼,“多谢周世伯!”
“世侄,”暮云山庄庄主柳云鹤对秋慕尧道,“香雪山庄庄主洛令年因爱子有恙,故而今日并未前来,不过他托我给你捎了一句话,说无论何事,香雪山庄必与秋逸山庄和衷共济,风雨同舟。暮云山庄亦不会负世侄所望,定竭尽全力,助秋逸山庄保住乌玠令。”
秋慕尧大喜,朝柳云鹤施礼道,“多谢柳世伯,洛世伯!”
五大山庄已然联手,院中众人审时度势,立刻响应声一片,纷纷表示愿急人之困,齐心协力对付叶浮生。
谢雨帘虽神色不郁,终究未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