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寺附近的一间简陋农舍里,谷小扇小心褪下裙裾,白皙纤瘦的左肩上,一道红色鞭痕分外清晰。谷小扇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揭开盖子,一股清淡的草药味,立刻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哐啷!

简陋的木门突然被推开,林伊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你……你干嘛跟踪我!”谷小扇面上闪过一丝狼狈,慌忙整理着衣裙,却因无意中触碰到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林伊人四下打量着农舍,“这次不叫姐夫了?”

农舍很小,除了一张硬板床、一个饭桌和一个破旧的长凳,屋子里并无其他物品。

“出去!”谷小扇指着门,双颊绯红,“否则我就引发洛小北身上的蛊毒!”

“蛊毒?这苗疆的玩意只怕你未必会用。”林伊人气定神闲道,“我来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和洛小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不走,我走,本姑娘可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胡言乱语。”谷小扇翻了个白眼,举步便要离开。

林伊人冷哼一声,衣袖轻拂,木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谷小扇转身怒道,“我一个不入流的江湖小人物,怎会认得香雪山庄的少庄主?”

“是吗?”林伊人面露嘲讽之色,“卓云和洛姑娘的定亲礼之前,你以茶蘑草为饵,盗取了观礼的请柬牌,定亲礼当日,洛令年夫妇和牟前辈因为洛小北突然发病,不得不离开香雪里,去寻找羚犀草,如此一来,在你入庄时,香雪山庄便只有洛姑娘一人坐镇,正是大闹一场的最佳时机,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

“你是来帮苏卓云打抱不平的?”谷小扇撇了撇嘴,“苏卓云既然负我,自然不能轻饶,你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我倒没想掺合什么,只是……”林伊人注视着谷小扇,仿佛要看入她的心底,“卓云要寻茶蘑草,是为了给洛小北治病,洛令年夫妇和牟前辈要觅羚犀草,亦是为了给洛小北治病,洛小北这病情,来得着实有些古怪。”

“沈堂主,”谷小扇干笑两声,“今后您不如改去铺子里说书吧?瞧您这天资,保准能赚得盆满钵满,指不定把酒楼唱曲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林伊人龙血凤髓,傲世出尘,一向被周围人如众星拱月般供着,所谓东篱草堂堂主沈东篱,不过是他游走江湖时用于隐藏行迹的身份,即便如此,江湖人往往因他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皆礼敬有加,谦让三分,未想眼下一个乡野小丫头,居然拿他与身份低微的伶人相比,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我只是不解,为何洛小北要与你串通一气,阻挠苏卓云和洛清尘二人定亲?”林伊人冷道。

“倒打一耙!”谷小扇拉过长凳,一屁股坐了下来,“今日明明是谢雨帘将我逼入了洛小北的屋子里,若非如此,我怎能挟制住他,让洛清尘答应退婚?”

“看似的确如此……”林伊人突然迅疾如电,出手叩向谷小扇脉门。

谷小扇未料到林伊人骤然出手,一时间猝不及防,大惊失色,被林伊人逼得险些跌坐地面。

“只是,”林伊人掌风如刃,口中不停,“横波苑内机括密布,怎会那么轻易就让你闯了进去?洛小北一直昏迷,又怎会那么巧就苏醒了?”

“因为上天也在助我惩罚苏卓云!”谷小扇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慌乱。

“满口谎言,你腹中的孩子呢?”林伊人衣袂翻飞,一招快似一招。

谷小扇被林伊人搅得手忙脚乱,仓促避过一个个急若流星的攻袭,怒道,“早就满地跑了,关你什么事!”

说罢,一个凌空翻身,抖开绝韧铃绳,笔直射向林伊人胸口。

“哦?”林伊人未料到,谷小扇在如此仓皇境地,居然还能想出法子回击,立刻挥起衣袖,指尖轻弹。

啪!一声轻响。

谷小扇顿觉一股极为精纯浑厚之力,沿着绝韧铃绳直射而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难耐,全然失力。

啪嗒!绝韧铃绳坠落地面。谷小扇捧着右腕,面露痛苦之色。

林伊人翩然收手,兴味盎然道,“谷姑娘十二三岁就生孩子了?”

“我……”谷小扇顿觉失言,面上一红。

“你和卓云此前并不相识,真正不希望他和洛姑娘在一起的人是洛小北吧。”林伊人见谷小扇默然不语,了然一笑,“我早该想到,真正能让香雪山庄人仰马翻的,只有洛小北一人,而所谓的茶蘑草和羚犀草,压根就是你二人编造出来的东西。”

谷小扇咬了咬嘴唇,“小北与他姐姐两情相悦,是苏卓云无端介入,夺走了小北心爱之人,既然如此,他自然不必对苏卓云留什么情面。”

“这么说,洛小北与你原本便定下了一个连环计。如若你在飞花阁未能成功离间卓云与洛姑娘,便会潜入横波苑,挟制洛小北,逼迫洛姑娘答应退婚。”林伊人微微扬眉,似笑非笑,“彼时,谢雨帘突然对你出手,你乘机借力飞入了横波苑,之后一切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倒算得上是一出好戏。”

“说什么逼迫?”谷小扇道,“洛清尘本就喜欢小北,今日.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她脱离苦海,她若知道,不知要怎么感谢我呢。”

“卓云乃是天下间罕有的少年英雄,令多少女子芳心暗许,洛姑娘错失良缘,是她的损失。”林伊人蹙眉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洛小北要盗取自家的辰延令?”

“这一切都是你妄自揣测,”谷小扇踢了踢脚下破碎的桌椅,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总之,辰延令被盗和我毫无干系!”

“也是,”林伊人指尖轻拈,“辰延令被盗之时,你正在大闹飞花阁,但凡稍有见地之人,便懂得避讳瓜田李下之嫌,一个小贼,怎会在那个时候跑到穆海阁去自投罗网?”

谷小扇明眸轻转,扭头看向林伊人,“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那倒也不尽然。”林伊人眸光轻闪,戏谑道,“虽然在下以为,以谷姑娘的才智,的确不可能盗得辰延令,但在谷姑娘的同伴中,未必就没有多谋善断之人。”

谷小扇白了林伊人一眼,“我看你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否则一会儿他们赶来,准保把你大卸八块!”

“他们?”林伊人眉眼舒展,拂袖走出农舍,“看来谷姑娘的同伴还不止一人。”

啪!

林伊人身后,传来水杯砸在木门上的碎裂声。

月色如水,倾泻在一株株亭亭玉立的紫玉兰上,给青石阶投下一片暗香浮动的斑驳疏影。

香雪山庄后院亭台间的石凳表面,早已铺上了又厚又软的貂绒毯,小巧精致的石案上,摆放着一个形制优雅的酒壶,和几碟精致小菜。

林伊人坐在苏卓云对面,浅浅抿了一口清酒,神色淡然,俊美如玉,在月色下愈发雅逸绝伦,不染一丝烟尘。

“小北一向任性率真,他的心思瞒不了人,”苏卓云面色红润,神思恍惚,显然已经喝了不少,“清尘自小宠着小北,什么都由着他来。”

林伊人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那洛姑娘的心意……”

“清尘原本就是领养,和小北并非血亲,只是碍于长辈之间的约定,待我比寻常人亲厚些。”苏卓云苦笑,星眸中滑过一丝黯然,“但若说到心意,今日.你也看到她对小北的紧张程度,那岂是一句姐弟之情便可囊括的?”

暮色沉沉,清风习习,飘忽不定的云层很快掩了漫天星光,也掩了一颗黯如暮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