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城西南二十公里左右,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丘,靠近边缘的一个山谷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名为姚峰村。
在这个武侠世界里,姚峰村难得的成了一个书香传家的村落。
据说在先帝在位的时候,这里甚至出过一名探花郎。
就是现在,也有一些秀才在附近城镇里担任师爷等职务。
村子周围的山峰上,朵朵木兰花含苞待放。
原本长在巴蜀的木兰花,不知何时被栽种在江南的山丘上。也许姚峰村的祖上,就是从巴蜀迁移过来的。为了纪念故乡,便携带了这种“花房腻似红莲朵,艳色鲜如紫牡丹”的花。
姚木兰便是以此花得名,如今,也正是含苞待放的二八芳华。
她是村子里的普通一员,父辈虽然耕读,可一无广袤良田,二无功名在身,只能说是普普通通的,能安稳活下去而已。
好在她的兄长大哥学问很好,不仅考上秀才,还得了座师青睐,开春就去了京城坤地院进修,打算过两年去考举人。
大哥姚斌刚走没几天,兄妹关系很好的姚木兰就新生思念,经常在闲暇时分矗立村口,似乎是在期盼兄长回还。
昨夜下了场大雨,今天无事,姚木兰就背着背篓,跑去了村口。
名义上她给父母说是去采野菜,实际上却是在村口青石上发呆。
料峭春风夹杂着草木雨水的清香,晨曦翻越山脊,如同烟雾罗纱,笼罩在小小的山谷里。
惊蛰已过,虫鸣蛙叫零星响起,好一派欣欣向荣。
姚木兰发着呆,不经意地想到昨夜母亲和她说,等过两年哥哥学业有成回村来,就给她说个好婆家,最好是哥哥介绍他的同窗好友回来,说坤地院的学子各个不同凡响,都是一顶一的金龟婿。
少女的矜持让她满面含羞,说不出话来。
可如今只剩她一人,再仔细思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坦然接受。
比起从小接触的书生,优秀的也好,差劲的也罢,就是那个样子了。
无趣,无聊。
要是哪天,能有个话本里的大侠,带她周游全国,闯荡江湖,那该有多刺激啊。
哎呀,不行不行!
姚木兰小手轻轻拍打脸颊,打住天马行空的幻想。
谁曾想,就在她发呆走神的时候,一个声音从青石边的路上传来——
“在下见过姑娘。”
姚木兰寻声望去,是两位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少年。
头前的小公子锦衣华服,斯文俊秀,就是一身衣服都泡了水,皱巴巴的,还粘着泥巴血迹,特别狼狈。后头的随从衣着低调,可材质也是上好,只是面容阴郁,眼神凶恶,腰上还带着刀,让她不敢直视。
这便是乔满罗平二人了,他们俩从山林里转出来,就看到了这座山村。
姚木兰从青石上跳下来,蹲身福了一礼,算是见过。
乔满拱手回礼,一派文质彬彬的模样,说:“在下南庭,这是我兄弟小平……”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姚木兰忍俊不禁,捂着嘴在那里笑个不停:“哈哈哈,小平,噗,对…对不起啊,噗哈哈,抱歉,我没忍住,哈哈哈。”
小姑娘在那乐不可支,就差抱着肚子笑了;一旁罗平也是无奈更甚,就差蹲阴影里长蘑菇了。乔满莫名挠挠头,这名字有这么不靠谱么?
他是起名无能星人,又有一点点的强迫症,就算是化名,也总是要和自身有些关系才行。他的南庭,其实就是十九的英文谐音。
可轮到罗平,他犯难了。这人就是个榆木疙瘩,愚忠的很,本来是让他自己取化名,他非说公子拿主意就好。
哼,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小罗和小平自己选吧。
对,这真不是他的错。
乔满确认了,这真的不是他的锅。
等对面小姑娘笑够了,乔满继续说:“昨夜雨天路滑,我们兄弟二人在山路上失足跌落,狼狈不堪,不知可否借贵宝地修整一番?”
说着,他还掏出一枚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明珠,这是他昨晚从一个玉冠上抠下来的,打算当以后得生活费,把它递给少女,说:“谢礼还烦请收下。”
如同月光般莹润的明珠,几乎晃花了少女的眼睛。
“公子不必如此,江湖救急本是常理,公子还请收回。”姚木兰嘴上说拒绝,视线却纹丝不动地盯着明珠。
天知道要拒绝珠宝,对她这样的农家女来说,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无妨。”乔满轻笑,带着春风拂面的温柔,“就当做食宿的费用了。而且我们可能还需要几身换洗衣物,或许这明珠价值还不够呢。”
“公子说笑了。小女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此明珠价值不菲,哪里是农家的粗茶淡饭、粗布衣衫能相提并论的。”
姚木兰还是没有接过明珠,只是领了二人往自己家走去。
乔满跟在后面,抽空看了一眼系统面板,然后嘴角一抽,分外无语。
系统显示他的匹配度上升了4%。
可是他并不高兴。
因为他现在装备的人物可是程灵素,是个软妹子,匹配度越是上升,岂不是意味着……
他不就是用了个温柔的态度套个近乎,怎么就涨匹配度了呢。
唉,为啥抽奖次数那么难搞,来个氪金系统也行啊,没有氪金算哪门子的抽奖游戏啊。
——
姚木兰家就在村子入口旁边,青瓦白墙的二层小楼。
家里只有姚木兰的父母,并无仆从。
她母亲是一位腼腆到有些弱气的妇人,身材微胖,眉目间隐约可见曾经的娟秀美好。见到客人,姚母也只是微笑,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倒是姚父,姚振,国字脸,八字胡,比书生多了一分壮硕,比农民多了几丝儒雅,带着大家长的威严,接人待物都一丝不苟。
乔满怀疑他是处女座的。
换下已经不成样子的衣服,换上干净柔软的棉布里衣,乔满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头倒在床上,很快的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
再次醒来,又是黄昏时刻。
乔满叹息,在心中吐槽: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过美国时间了啊。
他下床伸了个懒腰,就看到床边椅子上叠放了一摞衣服,拿起来一看,是件青灰色棉布长袍,和一件赭褐色开衫半臂,还有一条同样赭褐色的麻布腰带。
材质虽然一般,穿身上一试,却还算合身。
他没有换靴子,只是光着脚,踩着木屐,踢踏踢踏地出了门。
他睡的房间,在二楼尽头,用姚父的说法,是他大儿子的房间,儿子外出求学,就暂时借给他住了。
出了门,隔壁就是罗平休息的房间,是一个小书房,也是大儿子的。人走了之后,书籍文墨之类的都小心收拾起来,书房也就空下来了。
乔满正要敲门,罗平就从里面打开房门。
他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儒生长袍,腰上却挂着腰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罗平自身到没什么感觉,依旧一副“厌倦了这无理取闹的世界”的样子。
“感觉如何?”乔满问。
罗平不解。
乔满解释道:“我是说,重获自由的感觉,如何?”
罗平愣了一下,忽然,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如同暖阳般、能够驱散所有阴霾的笑意。他说:“很好。我感觉很好。”
乔满点点头,认同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深吸一口气,悠然长叹。
“真的很好啊。”
——
二人下楼,发现姚父并不在家,厨房位置隐约传来声响,想来是姚母在准备晚饭了。
所以,楼下大堂就只姚木兰一人。
她打量了二人一番,笑道:“果然母亲的眼光没错,哥哥的旧衣服二位穿着刚好。”
乔满客气道:“是我等叨扰了。”
“没事没事。”姚木兰笑容甜蜜,她最喜欢这种意外惊喜,村子里古井无波的日子,她都厌倦极了,“若是南公子能给小女讲讲外面的事情,让小女开开眼界,就更好了。”
乔满沉吟一番。
他自己对外界都还是一知半解,全靠听客人闲谈,得来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哪有什么故事好讲?
考虑到讲故事又不是一定要真实,他挑挑拣拣的,把魔改版白发魔女传讲了出来——
“我也是听人说的,”先做好声明,“听说在西南湘西郡,有一个狼女,一直生活在山里。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紫薇观的大侠……”
湘西郡是天下九郡之一,地处偏远民风剽悍,有许多魔教在那里立足,练霓裳出身那里也是理所当然。紫薇观是天下有名的道家门派,用来代替武当并无不可。
乔满并不记得原著剧情,只记得其中罗密欧式的悲剧爱情,自然也重点着墨于此。
好好的武侠小说,被他给讲成了悲剧言情,却误打误撞,正中姚木兰的少女心。
等讲到练霓裳为爱一夜白头时,她已经眼含泪光。等最终二人劳燕分飞,互为相思所苦的时候,她的泪水已然控制不住,流淌成河。
“练霓裳好可怜啊。”姚木兰哽咽,“多谢南公子愿意为小女讲故事。”
“嗯?”
姚木兰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展颜一笑,道:“公子欺我没有见识吗?小女虽然不曾出门,可也知晓,紫薇观的道长们剑心通透,其核心弟子如何会像那卓一航一般优柔寡断。”
“呃。”乔满还真不太了解紫薇观弟子的风格,香南馆是风月场所,和紫薇观格格不入,就是客人们也都很少和他们打交道。
要不是人名头够响亮,说不定他连这个名号都不会听到。
“况且就是小女也有听闻,江湖之上,武力为先。若练霓裳真的能一人抗衡整个门派,武功如此高绝。卓一航的师门又怎会迂腐到不以为友,偏以为敌?”
乔满轻咳一声,视线漂移,不说话了。
他总不能说,谁让这武侠小说是个礼仪道德的文人写的,而不是拳头说话的武人。
姚木兰体贴地不再继续,转而和这位南公子说起自己知道的有趣的事情。
大多是些琐事,比如谁家有只特别调皮的猫,谁家的狗超凶,谁家孩童顽皮做了浑事。
还有一些,就是从大哥那里听来的,也不知道真假的趣事。
“听说湘西郡最厉害的要数西南王的陶家,若非有西南王镇压魔教余孽,湘西早就乱了呢。对了,陶家大小姐陶蓓蓓据传闻可是江湖第一美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起来,好像江湖传闻,紫薇观的后山有一个特别隐秘的洞府,据说是藏宝之地,好想去看一看呀。”
“还有哦,江南赤炎馆的大师姐金阳,年纪和我一般大,一身修为有那么高。”姚木兰拿手比划了一个超级夸张的姿势,“特别霸气,很多人都怕她呢。”
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羡。
她问:“哥哥是读书人,对江湖事也不了解,南公子知道这位金阳女侠吗?”
乔满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就在三个月前,她还曾是他的客户。
原本说金阳他还没想起来,但说赤炎馆大师姐,他记忆犹新。
那天他还被秦妈妈好一番叮嘱,说是赤炎馆的大师姐来了,要他好好伺候,不要闹幺蛾子。
虽然他一弹琴的琴师,也不可能闹出什么幺蛾子——除非被人非礼。
原本乔满以为会见到个御姐或是大妈——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大师姐嘛。
谁承想,进门就看到了三只小萝莉。
仨人个头都差不多一般矮,乔满回忆对比了一下,比姚木兰的个头要矮上半个头。
后来通过她们之间的谈话,乔满才算对上号了。
全身穿着金灿灿衣袍,梳着马尾辫,性情活泼热烈的就是金阳。另外两个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只是被金阳称作“阿英”“小小”,但能和金阳混在一起打闹的,也肯定不是常人。
只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金阳也有十六七了啊,那天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啊。
乔满简单说了一下金阳的性情,惹来少女崇拜的视线。
“哇,南公子竟然见过金阳啊。”她感叹过后,就缠着乔满,希望能多知道一点偶像的事情。
少女的热情让乔满完全招架不住,如坐针毡。
好在姚父进门,解了围。
“阿兰莫要胡闹,成何体统。”姚父见女儿纠缠外男,呵斥道。
姚木兰羞怯地吐吐舌头,匆匆道歉之后,就飞速跑开了。
“小女顽劣,万望宽恕则个。”
“无妨。”乔满见姚父身上大兜小兜的,就让罗平帮忙搭把手。
东西放下,才发现是些鸡鸭鱼肉,还有个小袋子被姚父牢牢收在怀里,也不知道是什么。
“让公子见笑了。家里粗茶淡饭的,唯恐冷落贵客。如今也是借花献佛了。”
乔满这才明白,这些应该就是他那颗明珠换来的。
想来那个小袋子里,就是剩余的银子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知源头。
索性也就不管它了。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