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有迟疑。

也没有留意门口低着头的,他以为的婢女。

唐白见他出了书房,又出了二门,出了大门。

所有的侍卫,今夜都已经不见了。

“至于你爹爹得死。”大皇子疲惫不堪:“你知道哪些?”

“皇上派我爹联合六皇子,后来你的人去拉拢我爹,我爹没办法做选择,自尽身亡。”唐白将知道的说出来。

“和我预想的一样。”大皇子歪着头看着她,眼里布满红血丝:“前半段,顾少钧会告诉你,后半段,永和郡王告诉你。”

“也差不多全乎了,只是还有一个中间段。”大皇子苦笑:“我让永和郡王去找你爹的时候,并不知道有关六皇子的计划。”

大皇子道:“我能坦然面对你,就是因为,你爹的死,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的目的,只是拉拢你爹为我效力,仅此而已。”

“你爹不是夹在我和皇上中间,两难而死,而是,不管永和郡王去不去,他都下了必死的决心。”大皇子道。

唐白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她一直以为,是皇上和大皇子的逼迫,让爹爹陷入两难,不得不死。

“顾少钧跟你爹的密令,你刚才不说,我压根不知道。”大皇子仍旧是苦笑:“我只是想拉拢他。”

“你爹见过顾少钧之后,见了一个人。”大皇子瞧着唐白:“六皇子对你多加照拂,却又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你不会真以为,他无缘无故对你好的吧。”

唐白如遭雷劈。

“你想对了,你爹接到密令之后,没多久,夜里出城,去见了六弟,不知道他们怎么联络上的。”大皇子冷笑道:“后来,你爹回来,装作无事一样,不过清点了兵力。”

永和郡王察觉,暗中一直盯着。

“第二天一早,唐府就送信到驿站,自然被永和郡王截获,看出来,是一封绝笔,写到山东德州的。你爹那时候根本还不知道我派永和郡王去了,怎么会怕我逼迫,提前打算死?”大皇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理清楚。

唐白听得又悲又愤怒。

“所以,逼死你爹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以为的皇上和我,而是老六。”大皇子下结论:“连我也不知道你爹和老六说过什么,回来就开始写绝笔信。”

他想了想:“若是我没记错,你爹写信的时间,是九月二十四,而见老六,是九月二十三。九月二十二,他见了顾少钧。”

“永和郡王,九月二十六才去。”

九月二十七,爹娘自尽身亡。

唐白清楚记得,爹爹绝笔信上的落款,是九月二十四。

大皇子说的没错。

这个时间,永和郡王并没有去唐家。

她一直都忽略了。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大皇子见她神情恍惚,不知道怎么地,心里有些疼:“该你了。”

“什么?”唐白半响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三元丹,皇上吃的是三元丹。”

大皇子不用问,也明白了。

难怪能够起死回生。

这是至毒啊,至毒!

难怪唐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元丹!

有它,你能活!

没有它,你就死。

他要做的,只是不让皇上再得到三元丹而已。

皇宫里面,定然有人给他制。

只是,姓孔的太医既然没事,说明是瞒着皇上的,不然,欺君之罪,早就脑袋搬家了,换了皇上的心腹来接手。

孔凡,是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制作三元丹,谎称是药,一直给皇上服用。

别的人,治不好。

皇上依赖于他。

“你回去歇歇吧。”大皇子想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忽然觉得一松。

都要解脱了,大家都要解脱了。

只是唐白……呵。

“你不动手吗?在这里吧,省得我还要走路。”唐白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大皇子又是一惊,她都知道。

知道这么大的秘密,他如何还能放她离开?

弑君篡位,哪怕没有证据,光是谣言,就能祸乱大钦朝的天下。

“快些吧。”唐白忽然坐下来,靠在椅背上,神色凄惶:“殿下方才露出一抹狠绝,我就知道,我活不了了。”

她笑,如一朵凄美的花:“您心里,对皇权和君上,仍旧是忠诚和畏惧的。”

这天下,不将皇上的权威放在眼里的,只怕只有她唐白一人了吧。

不管怎么样的冠冕堂皇,人家还是心虚,还是觉得自己是篡位。

既然是篡位,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唐白从最开始谈条件时,没有说,让他放自己走,就是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若是大皇子不答应,也就罢了,她是出不了大皇子府了,不过好歹还有命在。

若是大皇子答应了,那末,就是做了决定的时候。

这个决定,倾覆天下,怎么会留下她这个知情者?

杀无赦!

见唐白如此坦然,大皇子方才的那一抹狠绝,反而有些迟疑起来。

许久,他唤来查良:“将唐姑娘带回去,好生安置在青岚院,等我的命令。”

软禁了,将她软禁了。

也好。

她是惜命的,多活一天算一天。

九月初五,皇上听说在通天台喝酒,突然之间倒下了,不省人事。

一时之间,举国人心惶惶。

大皇子也不在皇子府,一连三日未归。

三日后,皇上驾崩,留下遗诏,命大皇子继位。

大丧大喜之间,悲伤和喜悦,弥漫在整个皇子府。

更多的,是喜悦。

悲伤的人,只有大皇子一个,还有文青郡主。

九月是忙碌的一个月,唐白在青岚院中,看书写字打发时间,大皇子允许她和沈婉通通信,但是都是检查过的。

问及胎儿情况,得知一切安好,便不再管外面的事情。

这种特殊时期,为了避免有人趁机作乱,京城是封锁的。

唐白每年一次回扬州的祭拜,自然也是无法成行了。

也因为京城封锁,以及大皇子忙着国丧和登基事宜,她除了新来的丫鬟荣青,见不到其他人。

荣青显然会武功,不干涉她,但是一直盯着她。

十月十五,大钦朝立新君,改国号为元宏。

大皇子妃温雅君,立为新后。温家因为皇上病重时候的落魄,又因为皇上驾崩后女儿上位,重新炙手可热起来。

傅明珠被立为贤妃。

文青郡主封号不变,成文青公主。

远在别院的沈姨娘也不得不从别院进了宫,她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因出身低微,只封了嫔位。

而唐白,她的身份是敏感而特殊的。

她进了宫,安排住在婉嫔住的金鸣宫侧殿,仍旧跟沈婉在一起。

只是,连沈婉也不常见她。偶尔,送一些吃食来,并且隔着门,得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沈婉不知道怎么了,唐白不让她问,荣青铁面无私。

唐白无法反抗,只能劝沈婉,说自己得罪了殿下,切不要为自己求情,惹怒殿下。

傅明珠和大皇子妃,如今应该叫皇后和傅贤妃,忙着安排新宫殿和拉拢人手,更顾不上她。

听说十一月底,周围有交好意图的各部和其他附属小国来朝,向新帝示臣服之意,并留在京城跨年。

一时之间,宫里又混乱,开始忙碌起来。

在宫里准备迎接各国使者,大张旗鼓披红挂绿的时候,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通天台倒塌了。

据说,是因为先帝驾崩,通天台有灵性,是真龙化身,接通天上人间的桥梁,因此也随着上一代真龙的消逝,而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下面埋了无数尸骨的通天台,居然就这样倒了,这个结果,老百姓自然是弹冠相庆,拍手称道的,不管真假。

而唐白这种能够思考的人,自然也是不想去思考,到底是人为还是有灵性,倒了当然好。

从这个角度来说,通天台的倒塌,简直是皆大欢喜。

宫里的日子热闹而紧张。

四皇子封了勤王,封地在东南沿海一带。

六皇子封了北王,封地在西北甘贵一带。

过完春节,王爷们便要启程回封地了。

原来的皇后成了太后。

新帝正式开始处理朝政之后,太后也开始召集那些有诰封的朝廷命妇们联络感情,务必让他们支持新帝。

自然,这话不能直说,只能拐弯抹角,大家听个意思了,自觉行动。

自从相国大人倒台之后,宫里面原来支持相国大人的官员,都没有了什么盼头,虽然不支持大皇子,但是也没有对先帝的倒行逆施多支持,大部分都是静观其变。

先帝突然的死亡,虽然有人怀疑,但是这两年,先帝醒来之后的暴行妄逆,也让不少人嘴上没说,心里却是巴不得他再生病的。

因此,可疑归可疑,但是先帝有提前立下遗诏,虽然没公开,但是上面的亲笔字迹和玉玺,却都是真真切切的。

自然,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天宏元年十一月三十,宫里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天宏帝这才想起,已经被关了近两个月的唐白来。

他找了一个晚上,来到婉嫔宫殿的偏殿,将无干人等清了出去。

唐白正在研习一些奇门遁甲的书,这些都是沈婉从宫里的库房找个她的。

皇上只禁锢了她的人身自由,并没有限制这些,甚至还让沈婉对她多加照拂。

“还没睡呢?”宫里已经掌灯了,一些不必侍寝的妃子早就睡下。

见唐白还在看书,笑着说道:“你真是总能给我惊喜,多数人关两个月都要疯掉了,你居然还能趁此机会读书写字,听说,你还看了医书?还学会了给婉嫔诊脉?”

唐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似乎对他对自己的了解置若罔闻:“恭喜你。”

她说什么,干什么,荣青只怕会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从先帝骤然倒下,到现在新帝登基,中间近两个月的时间,唐白还从未见过他。

这一句恭喜你,似乎还停留在他登基之初的时候。

“你别怪朕。”已经成为皇上的大皇子穿着明黄的龙袍,脸上有些连日里的疲惫和倦怠:“朕实在是不敢……”

“不敢什么?”唐白冷笑:“不敢也敢了!”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皇上对着唐白,眼里有着莫名的认真:“朕还没有来得及……”

“怎么可能。”唐白根本不信。

“是真的。”皇上苦笑:“那日听你说完后,朕想了一天一夜,才做了决定,可是,查良去找孔太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就悬挂在房梁上,是自尽的。”

“胡说!”这事情越来越荒诞了,唐白更加不信。

“这事情朕是瞒不住的。”皇上对着唐白认真解释:“孔太医第三日没有来,先帝吓得不行,听闻死讯,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过来,又将通天台地下室的钥匙给了其中几位太医……但是没有结果。晚上他就倒下了……”

“呵呵,后面的的确可能有迹可循,可是,孔太医未必不是你派人所为啊。”唐白道:“再说,你跟我解释这些干什么?是你干的,和不是你干的,你都不会放我走了,没有什么区别。”

“是。”皇上坦然承认,的确是没有什么区别。

知道了三元丹的秘密而不作为,起过歹念,他就是弑君篡位的不孝子。

可是,他想让唐白相信他,仅此而已。

“若是你真的相信我,自然不会乱说,朕也可以放你出去。”皇上最后抛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倒是让唐白眼前一亮:“其实,你大可以相信我,我好歹也是忠臣之后,自然会守口如瓶,盼着天下太平的。”

“呵呵。”皇上瞧着唐白,看尽她的眼底:“你是会守口如瓶,让天下太平。可是,焉知你以后,不会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朕?”

唐白哑然。

是啊,最开始的交易,就是为了救大哥开始的。

她虽然不会满天下嚷嚷,可是,若是哪一日,她有需要他答应的时候,只怕也会拿出来用。

她自己都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皇上果然考虑的周到。

“所以,朕可以放你出去。”皇上道:“但是你要留在我身边。”

“不可能。”唐白直接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