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青未道:“你可知道他这手术是多危险的事情,我不在旁边,又怎么能放心得下!一旦到时有什么突然的状况,你又怎么承担得起?”
老仆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点头允可,径自走去开了大门又重新合上。
旧洋房又重新恢复了沉寂,昏暗,三个人分别处在不同的房间里,各自默然。
……
转眼已经又是中午时分。
连城只觉得又有些慵倦,斜斜倚在沙发靠背上。厨房做好了饭,许久不见大小姐去用饭,府上一时间又没有得用的下人,师傅只得自己到了这边来请用饭。
师傅远远从客厅大门外面看到大小姐双眼微闭,似睡非睡的样子,一时间却又不敢轻动。
正犹豫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怎么了?”
师傅忙回过头去看,来的人穿着一身轻便军装,年纪轻轻,精神勃发,认得是少爷身边常跟着的许副官,忙迎上去道:“想请大小姐吃饭。”
“怎么不进去叫?”
“大小姐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不敢惊动。”
许副官一边说着,一边也已经到了客厅大门口。只见连城被包裹在门口射进去的光线中,脸色显得近乎透明一般,双目微闭,似乎甚是疲倦。
许副官也不由得犹豫,看了看一边站着的师傅,让他先回厨房等着,伸手叩了叩门。
连城微微一惊,方才察觉自己朦胧睡着,见到许副官,忙提起精神请他进来:“怎么样?是报纸印出来了吗?”
“还没有,报社已经加紧在刊印了。”许副官忙走进来:“厨房已经准备好饭了,请大小姐过去用。”
连城缓缓站起身来,却又跟着站住:“你来有什么别的事?”
“大小姐还是先……”
连城微微一笑:“说吧,否则我吃饭也不安心。”
许副官虽然有些犹豫,还是说道:“最近监视着参领府的属下回报,说梦月儿不仅脸上带伤,身上似乎也有伤的样子……”
许副官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着连城的神色,这个住在参领府旧宅大院里、行动都有人接送却又到戏楼抛头露面的戏子显然很不一般,不仅大小姐当面交代过要监视,连少爷也叮嘱过数次。而且据说当日大小姐跟傅家少爷吵闹得风风雨雨,就是为了一个戏子,而且并不是什么名伶陈玉津,看来这个梦月儿倒是极有可能。
大小姐近日连遭变故,身体状况也是不容乐观,少爷在督军府里一方面加强了守卫警戒,一方面却又将家中一应仆从丫鬟全部撤走,甚至将大小姐所在的二层的电话机也撤走,为的自然是不让大小姐受到什么干扰,安心静养。
谁知今日一早,少爷又叫了许副官去吩咐,说今日大小姐会有吩咐,让他前去听命行事。
大小姐交代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属下却又传来了跟梦月儿有关的回报。
许副官不敢擅自去告诉连城,忙请示了少爷,绍廷听了事情的大概,也并没有追根究底地追问,便吩咐许副官告诉大小姐,听她的分派。
这一来倒是让许副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少爷为了不让大小姐静心休养,连服侍的下人都撤走了,这样的事情分明会让大小姐不能心静,却居然又毫不犹豫地让告诉她。
果然连城的神色起了变化。本来在光线下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上多了几分肃然的冷意,更让这面孔似乎是苍白透明的冰雪一眼。
“参领府里,究竟是什么人?”连城听完许副官的话,皱眉说道。
许副官心中暗叹,大小姐看起来已是病势不轻的样子,头脑反应迅捷倒是丝毫不差,忙回应:“是,出了参领府的路上,跟在凤鸣楼,都有参领府的人接送,我们也能跟踪得到,并无异动,想必这些伤是在参领府里受的。但那老宅子里除了梦月儿跟出去买东西的人,并不见有什么不一样的人进出。”
连城的手不由得攥起,许久,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知道了,继续看着吧”。
许副官注意到了连城的反应,忙答应了告辞出去,又听连城吩咐道:“报纸让他们加急刊印,今天傍晚赶上卖晚报的时候必须准备好。”
“是。”许副官答应了转身离开,走到门口,见连城兀自站在方才的位置始终一动不动,又回报了一遍“厨房请吃饭”,方才离开。
厨房师傅见大小姐终于来了,忙着要去将饭菜换了重做,却被连城止住。看着大小姐皱着眉,懒懒地挑着饭菜往嘴里送,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也不过吃了半碗饭便搁筷了,不禁手里捏着一把汗,硬着头皮问道:“大小姐,饭不可口吗?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再给你做去。”
连城看了看神态拘谨的师傅,虽然此刻已经全然想不起方才吃过的饭菜是何味道,还是说道:“饭菜味道都好啊。”
师傅又道:“要不到了半晌我给你做几样点心小食?”
连城诧异片刻,看了看桌上的碗盘,这才恍然:“是我自己胃口不好,等我想吃了,再告诉你吧。”
连城说罢便仿佛要逃离师傅关切的目光一样,匆匆离开了餐厅,自己这几日的确是没有什么胃口,想必也是跟近来的身体状况有关了。自己生病不打紧,倒连累得周围的人都跟着受累,管家仆从一概撤走,若不是没有人照顾三餐,看来厨房师傅也留不住。那些没留在府里的不必说整日在担心他们将来会怎样,这留在府里的还要担心是否伺候不周到。
连城微微叹了口气,这样,总不是长法。
客厅大门外便有站岗的卫兵,连城走过去叮嘱了几句话,便转身回去了。
果然不到半下午的时间,府上便陆续有了动静。连城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花园里已经多了几个人影,想必府上的人们都陆续回来了。
其实有许多人纷纷扰扰还是孤单一个,于她区别都不太大,她只是不想让这么多人都因为她的缘故跟着受累。
这里才是他们应该呆着的地方,而她自己,连城看了看自己的房间,似乎这里于她,越来越陌生了。
不到五点钟的时候,许副官匆匆来找连城,并将一份报纸递给了她。
“这是加急付印出来的样报,如果需要改动,时间还来得及。”
连城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嘴角浮出了一丝清冷的微笑:“用来对付他,已经足够了。”抬头对许副官道:“你跟少爷说好了吗?咱们等天再晚一点就过去,让他不用赶早便回来了。”
“说过了,可是……”
连城扬眉:“少爷不同意吗?那我自己给他打电话……”
她说须得他派人监视参领府,他照做了,她想知道梦月儿的消息,属下探到的情况也立刻跟她回报了;昨晚她说她会想办法从笠原口中盘问出什么来,他也没有反对,今日她终于想出了办法,她以为他一定会同意的。
“不是少爷不同意,是你……”许副官迟疑道:“大小姐,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连城不由得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是的,她现在烧也已经退了,除了身体倦怠些,精神和食欲有些减退之外,已经并无什么大碍了。
可是,为什么绍廷和许副官他们,会这般小心翼翼呢?
是他们担心得太多,还是……
来不及思索太多,天色已经开始擦黑,连城与许副官一道去往军部。
几日没有出门,再看到车窗外灯火辉煌的繁华,连城不由得有些恍然。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街边流动的灯火作为背景,车子在路上不徐不疾地行驶着。
那个人就坐在她的身边,眉目含笑,连在她耳边低声调侃的声音也带着风流俊朗的笑意,轻轻地跟她说着调笑的话语,引逗着她露出轻嗔薄怒的羞态,等她用含嗔带怒的目光瞪着他的时候,他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看得她愈加羞涩,不由得扭头避开,不去理他。
只是,那个时候,她只知道躲着他带笑的目光,却不知日后某一刻忽然间想起时,才会察觉当时那目光中缠绵不舍的含义,而更不会知道,等她察觉那深意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相互算计攻讦中走上了背道而驰的路,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回去。
连城的心中没有来由的忽然痛了一下,再看着车窗外的东西,竟然是一片模糊的样子。
“停车!”
许副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将车子停下。
及至回头去看大小姐究竟怎么了的时候,连城不待车子挺稳,已经慌乱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因为下得匆忙,连城刚落地便不由得一个趔趄,脚踝也跟着扭了一下,整个人差点便摔了出去。
连城忽然想到,不知在什么时候,她趔趄着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摔倒的时候,有一只手臂忽然便勾住了她的腰肢,她惊慌错愕地抬头,迎上的却是那个人含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