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俊乐初初听到时俊和叫自己‘大哥’的时候,彻底惊呆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这个称呼中缓过神来。

接着,脸一沉,不悦地哼问:“你叫我‘大哥’?”

时俊和的目光沉沉,里头仿佛含了无尽的哀伤与沉重。

他就这样看着尤俊乐,不说话,仅是片刻时间,却足够让尤俊乐心软了。

别看尤俊乐表现得很看不起时俊和,甚至带点怨恨。

但,爱之深、责之切。

尤俊乐若不是对时俊和抱有太高的期望,又怎么会因为失望而产生诸如怨恨的情绪呢?

他知道时俊和的时间太长了,甚至他还是亲眼看着时俊和出生的。

那时候的尤俊乐也才八九岁的稚童,看着摇篮里胖嘟嘟的小婴儿,做哥哥的自觉让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然而快乐的日子不过百日,尤姒的身体就急剧转下,让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个本来幸福的‘四口’之家……

想到这一切都是莫淑君那个女人害得,尤俊乐就恨得牙痒,刚那丁点动容又被他硬心肠地收了回去。

尤俊乐冷着脸瞪向时俊和,没好气地说:“如果你认莫淑君那个女人做母亲,就没资格叫我‘大哥’!”

时青雪跟着瞪眼:“……”

虽然她也不喜欢莫淑君,但时俊和被莫淑君养了那么多年,要他翻脸无情未免太过分了吧?

时俊和脸色不好看,但他看向尤俊乐的目光并没有躲闪,只是沉闷地回答:“我知道。”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尤俊乐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以为时俊和在敷衍自己,正想开口质问,忽然福至心灵,又懂了时俊和的意思。

时俊和说‘我知道’,而他刚才还喊了自己‘大哥’,那是不是意味着……

尤俊乐的双眼一下子湿润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抓住时俊和的双手,认真而执着地问:“你说真的?”

时俊和慎重地点点头,然后试探性地开口:“我会把父亲的尸骨要回来的。你……”

“还有母亲的尸骨!”尤俊乐急切地补充道。

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抓耳挠腮地解释:“当初我亲眼看到装有母亲骨灰的八宝盒陪伴着父亲下葬,可如今却不翼而飞。别人不会觊觎一个不值钱的骨灰盒,只有莫淑君那个恶毒的女人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嫉妒母亲,在母亲生前就千方百计拆散父母,死后还让他们没办法团聚!”

听到尤俊乐说出‘恶毒’的言辞,时俊和的眼神不由得一黯,但很快他又恢复过来。

只是点点头,然后开口保证,“我会回去跟……她说的。”

“可是……”时青雪忍不住小声插话。

兄弟团聚、解除心结,理应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但眼下讨论的事情却让她没办法放松下来。

她不得已提醒道:“祖……”

她将习惯性的称呼应了回去,却没办法对莫淑君直呼其名,只好说:“大长公主对爷爷的心思那么重,别说她不会承认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就算我们找到证据让她承认,她也不会交出爷爷和……奶奶的尸骨的。”

时俊和与尤俊乐同时沉默下来。

不得不说,时青雪说到了重点。

四十年前,莫淑君还只是个长公主,先帝连皇位都没有坐稳,她就敢逼着功臣休妻娶她;如今她成了大长公主,连当今太后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就算她真的错了,恐怕也不会认错的。

三个人同时不说话了,隔了会儿,又同时转头看向没有发表意见的莫君扬。

莫君扬从容不迫地任凭三人看着,等他们把眼睛都瞪酸了,他仍是一派淡然的样子。

既不说话,更不掺和进他们的事情中,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

可他越是这样,其他三人就越清楚:莫君扬有办法!

只是……

“君扬!”时青雪硬着头皮开口。

莫君扬将目光落在青雪身上,温和宠溺,“嗯?”

微微上扬的语调,全然的轻松,而那含情的双眸仿佛在说:只要你开口,就算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可这样一来,时青雪反而开不了口。

“咳咳!”时俊和毕竟人老姜辣,如何看不出来莫君扬的心思。

他干咳两声,主动问:“莫世子,你可有办法将青雪祖父祖母的尸骨要回来?”

虽然时俊和觉得这件事是他和尤俊乐的责任,但是他也深刻明白,如果不是看在时青雪的面子上,莫君扬根本不会理会这个麻烦,更别提帮他们寻回时磊与尤姒的尸骨了。

所以即便他不太愿意让青雪欠莫君扬这个人情,却还是不得不打着青雪的名义。

莫君扬从一句‘青雪祖父祖母的尸骨’就听出时俊和的言外之意。

确实,如果时俊和刚才说的是‘我的父母亲’,那就算莫君扬真的有法子,肯定也会说没有的。

不过时俊和既然都把青雪抬出来,莫君扬的回答自然也谨慎了些许。

“时将军,我暂时没办法回答你我是否有办法这个问题。”

莫君扬刚开了口,时俊和就流露出了然而失望的神情,低下头,失落自喃:“果然。”

莫君扬径自说下去:“因为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我还有几点没有弄清楚,希望尤掌柜能够如实告知。”

“你问。”尤俊乐从时俊和父女两的态度已经明白过来,如果想要达成他的希望,只能求助莫君扬,自然知无不言。

莫君扬也就不客气地问:“你说在大长公主要求嫁给时老国公的时候,时老国公已经娶了你母亲?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吗?”

“在那个战乱年代,女子有时候也要上战场,母亲曾经是一名女兵,在战场上与父亲相识、结合,然后为了陪伴父亲,主动放弃自己的事业,以一介婢女的身份陪着父亲东征西战。那时候,他们已经跪拜天地,成了夫妻。只是因为战乱,他们并不曾禀明亲族好友,甚至在军营和日常的生活中也未曾表露出夫妻的亲昵。

这就给当时已经成为长公主的莫淑君可乘之机。莫淑君看中父亲的人品才干,怂恿先帝为她说亲,被父亲婉言拒绝后还不死心。她察觉出父亲对母亲的不同寻常,开始各种刁难母亲。

父亲为保护母亲,只好说出两人已经成为夫妻的事实,在当时引起了许多争议,有些看不惯父亲的人甚至恶言相向,说父亲因私废公,行军时还私下圈养侍妾,父亲因此差点丢了将军之职。

幸好那时候凉国与莫国发生战争,我国连失三城,那些曾经叫嚣着要罢免父亲将军之职的大臣又屁颠屁颠地来求父亲出征。父亲领着时家军一战成名,保住了莫国,也让那些多嘴的人彻底闭上了嘴。”

提起那些墙头草,尤俊乐脸上不由得带上几分讥诮,还有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对时磊的尊敬和崇拜。

之前他一口一个‘时老国公’,人为地割断了他和时磊养父子的关系,可重提往事的时候,他还是没办法掩盖自己对时磊的浓烈感情。

时青雪倒是看出来了,但她才不会提醒尤俊乐,而是兴致勃勃地追问:“那后来呢?爷爷和奶奶怎么样了?”

现在她再喊尤姒‘奶奶’已经完全没有障碍了,甚至忍不住憧憬地想:能配得起爷爷的女人,会是怎样一代巾帼?

尤俊乐听了时青雪的话后,神情反而黯淡下来,隔了好一阵子,才沉声说:“在那之后,母亲的身份曝光,但为了父亲的事业,她空有一个时将军夫人的名号,享受的待遇却跟从前没有不同。而且还要整天忍受着莫淑君的骚扰。

好在后来母亲怀了俊和,连先帝都看不过眼,拘着莫淑君,咱们才过上了一段安生日子。

可好景不长,没过两个月,莫国又开始战事不断,父亲常年不着家,母亲怀孕后变得敏感、心思重,整日以泪洗面担忧着父亲,等到把俊和生下来时,她的身子就已经……”

回忆起那段日子,尤俊乐再次热泪盈眶,声音哽咽。

时俊和对尤姒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血脉相连约莫真的有那么神奇,听着尤俊乐提起尤姒,他脑海中就开始浮现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看不清,却让他觉得安心、温暖。

他忍不住追问:“娘亲她得的是什么病?还有,那一味缺的药引子究竟是什么?”

尤俊乐眼中恨意一闪而过,怒气暴涨,但下一秒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开口难免带着咬牙切齿的语气,“我不知道,没人知道。不管是御医还是民间大夫,个个都束手无策,但我只知道一点……”

“什么?”时俊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尤俊乐死死地盯着时俊和,一字一顿地说:“我只知道,娘亲第一次病倒,是在莫淑君亲自登门看望过娘亲和你之后,而最后给娘亲开药方的御医,最后也查出就是莫淑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