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扬呆愣地看着时青雪,没听懂她这话的意思。

前世他亲手将她的尸体保存,安放在自己身边,是死是活,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迷茫地看着时青雪。

“严格来说,是我的身体死了,但是我的灵魂还活着,懂了吗?”时青雪终于将她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了。

再对上莫君扬震惊难以置信的模样时,反而轻松地笑了笑。

调侃:“怎么?我们都经历了死后重生年幼这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难道还不相信有灵魂不灭的可能吗?”

莫君扬摇头否认,试探性地问:“那你……”

他想知道时青雪为什么不来找他,是不是因为憎恨他才不现身?

然而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旦问出来,只会让他无处遁形。

时青雪一眼就看出莫君扬想问的话,淡淡一笑,“我不出现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那时候就算我站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见我的。”

“你那时候在哪里?”莫君扬被识破心思,干脆也不再躲藏,直接问出自己所关心的。

时青雪这回却没有直接回答,还似闲聊般地反问:“你之前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前世结局我们那么剑拔弩张、互为仇敌,这辈子我却一点都不恨你吗?”

莫君扬点点头,忍不住补充:“我从来没有过要与你为敌。”

只是一贯的沉默冷酷,万般情意都压在心底,鬼才看得他真正所想。

时青雪默默吐槽了一句,转念一线,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鬼才知道莫君扬心中所想呢!

“我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你死。”

时青雪突然丢下惊天‘巨雷’。

饶是莫君扬再如何冷静自持,也被惊得双眼大睁,没了反应。

青雪仍冷静地继续说:“一共五十多年,将近两万个日子啊!”

“可,可是我没有……”莫君扬结结巴巴地开口。

可他一开口就发现这样软弱的样子实在太不像平常的自己,又闭嘴不说,只是脸上难掩懊恼。

他为什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若是他早知道时青雪还‘活着’,他上天入地、倾尽一切也会让时青雪回来了的。

“如果让你一开始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当时那种情况,我和你指不定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呢!”时青雪没好气地哼哼了两声,打断莫君扬的妄想。

虽然时青雪并不恨莫君扬,但也从来都不喜欢他——谁会喜欢和自己身处敌对阵营的仇人,还总是一脸阴沉,看起来就极为讨厌你的人啊!

又不是变态……

你说莫君扬?

呃,他就是个大变态,不能同日而语。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时青雪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思都告诉了对方。

她会对莫君扬改观,甚至心生愧疚,正是前世死后时守在莫君扬身边整整五十年的‘后遗症’。

虽然愧疚不是爱,却给了爱意滋生的可能。

不然以她那敢爱敢恨的性子,莫君扬还没有出场就已经被除名了。

时青雪认真地看着莫君扬,一字一顿地强调:“所以别愧疚,更别傻傻地觉得自己害死我。虽然前世的结局并不美好,但是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你我之间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亲密、信任。

这是莫君扬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却真的实现了。

莫君扬深埋心里两辈子的心结,因为时青雪的坦诚,一朝得结。

他一直紧绷着的俊脸才又些微放松,只是还有一点不明,“你为什么会一直停留在我身边?”

在莫君扬曾经的梦里,时青雪总是恨死他了,就算活着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死后就更加不会靠近他了。

时青雪:“……”

这要她怎么解释?

难道说她一开始只是看见莫君扬留着她的尸体,既没有虐待,也没有安葬,所以抱着好奇的心态留在莫君扬身边看,才发现了男人对她难以言喻的深情。

接着就好奇莫君扬铲除异己后会怎么做,又留下来;

然后再看着莫君扬差点被政敌害死,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

最后,直到莫君扬病重而亡,她最终都没能离开莫君扬的身边。

甚至在莫君扬死后,她的灵魂也跟着消散。

这些事实,她一句也没法说出口。

面对莫君扬一脸虚心求请教的模样,时青雪抿唇闭眼。

干脆脸都不要了,把锅推给莫君扬:“肯定是因为你离不开我,我才哪里都去不了的。”

这要是换个人听到她这番话,肯定都回跳起来,大骂时青雪不要脸。

可莫君扬听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脸上露出微妙的幸福感,“真好。”

时青雪的嘴角一抽:“……什么意思?”

莫君扬惊了下,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难堪地转开脸。

时青雪伸出食指点在莫君扬的脸颊上,用力,又将他的脸戳了回来。

她嘟起小嘴,重新问:“‘真好’是什么意思?”

莫君扬避无可避,只好艰难坦白:“你永远都没办法摆脱我,真好。”

时青雪:“……”莫世子你这么痴汉真的好么?

她抽抽眼角,一脸无语,完全不想继续和他说话了。

“在今天以前,我几乎都不敢想象能有这么一天,完完全全地拥有你。”莫君扬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抬手盖住时青雪的小手,将人牢牢掌握在手中。

时青雪张嘴想要指正:她才不是他的呢!

然而当看到莫君扬眼中不加掩饰的期盼,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都不敢去看莫君扬的双眼,羞窘地低着头,以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

幸好皇宫到时国公府这段路很近,又过了一会儿,车夫就在外头敲门,“主子,时国公府到了。”

时青雪慌乱地冲莫君扬手中挣出来,含糊地说:“我要回家了。”

说罢,也不管莫君扬什么回答,直接推门,跳下马车。

莫君扬紧随其后,也下了车。

却是安静地站在马车旁,不说话,也不挽留。

就双眸幽深地目送时青雪进屋。

像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对于时青雪索取和给予都毫无办法,坦然以对。

悲情,哀凉,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跟着凝滞起来。

时青雪仅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心酸得受不了了。

她哪里还走得下去,当即又掉头走回莫君扬身边。

拉住对方的手,闷闷地喊:“你别这样!”

莫君扬只是笑了笑,不言不语。

“好了,你跟我一起回府去见我爹爹吧!”时青雪认输了。

即使现在带莫君扬进时家可能会惹出很多是非,但看见莫君扬一再将自己的脆弱坦诚展示在她面前,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无视门口侍卫探究的目光,时青雪甚至牵起莫君扬的手,光明正大地走进时国公府。

刚走到院子里,就迎面撞上周如玉和时宝悠。

周如玉一脸怒气地走在前头,时宝悠满脸焦急地在后头追赶。

双方不期而遇,皆是一愣。

时青雪不愿费心思跟这些人周旋,只是冷冷淡淡喊了声‘三婶’、‘四姐’,就想直接走人。

“等一下!”周如玉挺身挡在时青雪面前。

一脸高傲地质问:“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可你见了长辈连个像样的礼数都没有,可真长本事啊!”时青雪:“……”这简直就是没事找茬啊!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周如玉争执。

行了个屈身礼,“见过三婶婶,四姐姐。青雪有事要去见爹爹,就先行告退了。”

这已经是时青雪能够给周如玉的最高礼遇。

周如玉却仍不依不饶的,目光赤裸裸地盯着青雪和莫君扬交握的手,又开始‘苦口婆心’地说教。

“青雪啊!婶婶知道你一向大胆奔放,随性而为,但是时家家规摆在那里,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却拉着外男的手如入无人之地般穿行家中。知情的人会说你们关系好,不知情的人恐怕就该非难咱们时家家风不正,教出的娘子多么放荡不贞了!”

这番话看似‘谆谆劝导’,话里话外却隐含讽刺,入耳刺骨。

不过周如玉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小心地避开了莫君扬的名字,不愿意直接对上莫君扬。

只是她完全没有想过,难不成她只针对时青雪,莫君扬就不会管了吗?

莫君扬一开始确实没把周如玉放在眼里,也没有要插手他们对话的意思。

但周如玉竟然敢置喙他和时青雪的关系,莫君扬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上顿现寒光。

如果不是时青雪先拉着他,估计下一秒周如玉就趴到了地上。

饶是如此,周如玉也被莫君扬冷冽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一大步,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鸭子,发不出一点声响。

时青雪敢光明正大牵着莫君扬的手走进时家,就做好了被三房刁难的准备。

对于周如玉的指谪,只是凉凉地笑,“三婶婶也会说青雪还未出阁,平日便是跟那个男子走得近一些,也碍不着谁,倒是三婶婶,您和您家那个施表哥,关系很要好吧?不知道祖母和三叔是否知情呢?”

最后一问,时青雪微微挑高眉,意味深长。

周如玉浑身一僵,随即像是被拔了毛的野鸡,厉声大叫:“你别胡说八道了!没有的事情,你要是敢乱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时青雪当然不会被周如玉这点外强中干的恐吓吓退了。

她继续笑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一查便知。”

说话间,她转头看向莫君扬,故意问:“听说近一个月,正是施植施大人回京述职的时间,对吧?”

莫君扬冷冷地扫了周如玉一眼,才点点头,回答青雪的问题:“嗯。施大人是舞阳侯夫人姐姐的儿子,因此回京期间就借住在舞阳侯府。这一个月,三夫人曾回府三次,均在施大人休沐期间。”

周如玉:“……”

时青雪:“……”

虽然时青雪一直都知道莫君扬的探子遍布京都,京都大小事莫能逃过他的眼,但是这么清楚直白地说出别人的奸情,真的大丈夫吗?

而且这才多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莫君扬就能如此详细地说出来,就冲这份洞察力,也足够把人吓住。

明明莫君扬没有刻意指责周如玉和施植关系不清不白,但这一番‘大实话’已经让周如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唯恐莫君扬再爆出什么惊人消息。

时青雪心中憋笑不已,欣赏了好一会儿周如玉的便秘脸,终于心满意足了。

正准备先放过周如玉,时宝悠却在这时候开口:“六妹妹,娘亲一向心直口快,也许说话不中听,但并无恶意,她只是觉得自己身为长辈,应该对你负责。

还请六妹妹大人大量,莫要跟娘亲计较。若是娘亲真有哪里得罪了六妹妹,姐姐代她给你赔不是了!”

温温婉婉的声音,听起来确实言真意切,连表情也充满愧疚。

时青雪听了,却忍不住皱皱眉,明亮的眼眸盯着时宝悠看了好一会儿。

忽而一笑,“四姐姐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指我方才对三婶婶所说就不是忠告了吗?还充满恶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