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娘亲那方的交代终是有了果。

言大夫腾了空,自又将心思移到了王万华的身上。这小子断断续续的烧上了三日后,才算是彻底地退了高热。

食欲不振地刨了半碗饭,我便撂了筷子。

思及王后娘亲恢复了神智后,便记不得之前生病时所发生的事儿了,即便那是故意为之,却还是引得我想了些旁的。

困惑无解下,我戳着言大夫问:“万华他好了之后,是不是会忘记犯傻时的事?”

是不是。

会忘记千织忘记我。

更或是,忘掉叶莺。

言大夫尚未落筷,放到嘴边的一片菜叶还没入口,听我一问便又搁回了碗里,回我道:“不会,他只是神智犯了堵,又不是记忆受损。”

好像。

很有道理。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屋外哒哒地传了过来。

府中的小厮来报。

王少爷,醒了。

我与言悔对视了一眼,而后便似离弦的箭一般,极快地射了出去。急切间,连带着身下的圆凳都被掀倒在地,绕着桌角转了一圈。

被抛在饭桌上的言大夫摇着头放下了筷子,起身跟上。

……

“玫姐,让你担心了。”王万华斜靠在床头,寡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的手自然放在身前,长久的病态已显出几分瘦削。

倒是多了点小生的俊俏。

可是。

那清冷的调子,却是硬生生地将我匆忙的脚步拉缓了大半,等迈到床边儿,我才完全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人,还是那个人。

但我,却不大认识了。

王万华盯着发僵的我看了一会儿,突地伸手揉上了太阳穴,眉头且皱起,神色间涌出些不适。

“怎么了?”撇开闲杂的心思,我连忙问道。

他朝我摇了摇手,眉间纹稍浅,而后淡淡地回:“没怎么,只是还有些头疼。”

陌生感愈发的浓烈。

我顿在原地,好些话都卡在了咽喉,说不出,又憋得难受。

默然的氛围下,王万华将按揉的手撤去,掀了被子,而后身形不稳地下了床,强撑着高大的身躯,直直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没来由地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才回了神将他扶住,且轻斥道:“你这身体还虚着呢,起来做什么。”

王万华从我的扶持下挣开,那双沉郁的眸子陷入几分的幽深,竟是没理会我,又兀自迈出了步子,直踱到了门口。

他攀着门边儿朝外望着,片刻的发怔。

“今日的天色真好。”

耳旁落下这样简单的一句,如水般温和,平静地掀不起半分波澜。不等我翻出一两句话来应和,这小子又接着说:“我也该回去了。”

且不说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逻辑。

是怎么的。

刚醒就念叨着离开么?

落了我大半截的言大夫此时才进了院门,我正愁孤立无援,见着他连忙迎了上去,拽着那手便悄悄地嘀咕:“你快给劝劝,这小子才醒就想走。”

言悔瞄了一眼搁门边儿望天的某男,哦了一声走上前,照惯例地问询:“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王万华的视线下移,落在言大夫身上,较之与我,倒是要来得淡漠多许。

“还有些头疼。”他答。

俩人又你来我往了好几句,言悔才算是跳出了大夫的角色,转了话题对他道:“四日后,你便要进翰林院报道,到时再走也不迟。”

王万华正要拒绝。

言大夫一眼瞥向他,甚是严厉地说:“别让人担心。”

站在一旁安静听着的我,闻言不禁伸手在言悔的腰上掐了一把:“你别对万华凶。”

……

言悔觉得冤枉。

他哪里凶了。

迫于自家姑娘的欺压,他叹着气,盯着王万华换了稍柔的调子:“万华,现在的你,该懂事了,知道吗?”

话落。

言大夫斜睨了我一眼。

这样说总成了吧。

额。

成的吧。

“知道了。”短暂的思忖后,王万华终是应下,只是那眼底的郁色依旧浓厚。

当芃芃挥着翅膀归来,格外兴奋地同他嬉闹时,我才得以从那张深沉的脸上瞧见了半分的舒缓。这小子,即便清醒后,还是很喜欢芃芃呢。

至于那个一直守着他的姑娘——

明明她是第一个见着人睁开了眼,却是在简单几句的问候后离去,蹲回了自己的住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明明想见。

却偏是把自己堵了回去。

我说道了她几句,结果这丫头给我的理由是,万华变聪明了,她的那些个心思一定会被看得透透的。

所以——她不要见他。

……

讲道理吧,万华并未忘记之前发生的事儿,若是用他现在的脑袋瓜儿去思量一下千织近日来的悉心照料,又怎会看不出什么。

千织闻我此话,小脑袋反是摇得像个拨浪鼓。若是被看出来了,那她就更不要见他了。

……

左右这妮子不肯,我就算是拽着人上门探望,她也只会落荒而逃。

于是四日间。

千织都没有去找过万华,反是芃芃一时半会儿便要飞上一遭,活蹦乱跳的,委实是个讨人欢心的主儿。

本以为它能哄得万华舒心,自也能让他开颜。

然而。

我却是再未见万华笑过了。

那张瘦削下的脸,血色尚浅,早不是少年的青涩之态,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他都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不会笑的人。

犹记得当初送他离开锦官城时。

他还笑得那样天真。

如今运气好,去了傻气,原是真的再也瞧不见那般烂漫的笑脸了。

而有关叶莺的一切,他都只字不提,仿若生命中,从未出现过那样一个人,从未被其伤过,从未爱过。

……

万华离开的时候。

某人终是没能忍住,来了府门口相送。

曾经,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走远,今日,她不想再那般,即便她与他之间,从来都没有可能。

那俩人站在一处,静谧的像是一幅画。

王万华的面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窘迫。

“嗯,我赌一锭银子,万华他一定知道千织的情意。”隔了稍许距离旁观的我,甚是笃定地对言悔道。

后者瞄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文钱,塞进我的掌心,回:“你赌赢了。”

哪里听不出他的玩笑之意。

不过一文钱也是钱,我干脆地往自己兜里一揣,继续观望。

那厢,千织攥着衣角,佯装出淡定的模样,直呼其名:“王万华。”

“嗯。”

“你记住了,我姓颜,颜千织。”

“……嗯。”

“那么,好走不送。”千织麻利地撂下这一句后,便转身离开,那渐渐隐去的身影,看似毫不留恋。

王万华愣了小会儿,才对我颔首:“玫姐,我走了。”

“去吧去吧。”我抓起言大夫的手一阵儿的挥,“记得常来找我玩儿,不然,我可就找你去了。”

“好。”他应下,终是走了。

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