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慕这回运气倒是很好, 计划都按着他的想法来走, 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偏差。
这天晚上军中才刚刚开饭, 可汗带着自己的亲信们,乘车来到了城下。
士兵跑进来通知:“侯爷, 匈奴可汗求见,说是想让双方都休战。”
南子慕抓住了侯爷的手腕, 漫不经心道:“不重要, 谈话什么时候都可以谈,但晚膳不能不用。”
“嗯。”李行之用另一只手拼命地往南子慕的碗里夹肉, “这战火是他们先挑起的,如今说要来和解的也是他们, 先撂着他们一会,不碍事。”
凤凰一撇嘴, 干巴巴道:“这碗炖肉全让他夹南子慕碗里了,那碗最合我胃口的说。”
红玉见怪不怪,虽然她平常惯爱和南子慕斗嘴, 但在别人面前还是护着南子慕的:“习惯就好, 再说这一桌子的菜还全是我们大人做的呢,你有的吃就别多话。”
侯爷虽然态度坚决, 但却拦不住南子慕, 于是只好放他去祸害厨房,好在有几位厨子帮忙生火, 又看着南子慕的一举一动, 所以这回南子慕是全须全尾地从厨房出来了。
“……”凤凰大吃一惊, 不可思议道,“他南子慕还会做菜?”
南子慕轻轻一挑眉:“你有什么意见,没看过猪进食但总看过你吃饭,做饭有什么不会的。”
凤凰:“你这什么鬼比喻?不过这菜做的,真的……不得了不得了。想当年天帝劝你读书学字你都不干,现在居然会去学做菜。”
“我们大人现在也有在读书学字呢。”红玉挺骄傲,“确实不得了,要搁以前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凤凰一口气叹得一波三折:“唉,有了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样。”
他俩正闲聊着,山神突然打了个饱嗝,凤凰的眼睛往他的饭碗里一瞄,语气颇有些幸灾惹祸:“这么快就都吃完了?要知道我们神仙不像凡人,我们吃进去多少可就会长出多少肉……”
“就你有嘴是不是?”南子慕不乐意在饱饭后听这些,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吃的肚皮,然后餍足地半眯起眼。
南子慕找回神格之后,肚子就不会饿了,因此也并没有从前那般好的食欲,不过若是他自己下厨做的东西,山神就总觉得味道都不一样了,就会下意识地吃挺多。
“侯爷,你吃饱了吗?”南子慕问。
“嗯。”他已经停筷有一会儿了,只是南子慕看起来还没吃够,所以侯爷就一直没吭声。
南子慕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那我们走吧,干完可汗这一票,侯爷的这个劫数大概就圆满了。”
李行之哑然失笑。
片刻后。
可汗已经被请到殿中,侯爷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微微抬手指向主位对面:“可汗,坐。”
有一个匈奴人给可汗翻译了一遍,他听完点了点头,微笑着落座。
李行之和南子慕不紧不慢地开始喝饭后消食的山楂茶,只听那匈奴人用并不很标准的中原话说:“我们可汗说,‘草原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一战打得我们双方都伤筋动骨,最后受害的还是百姓,我相信我们双方都不希望看见尸横遍野的景象,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下和解休战的问题。”
李行之冷笑了一声:“您怎么也不先想想,这场战争是谁先挑起的?”
可汗听匈奴人给他翻译完,面露怒色:“那是因为我们被你们中原人给骗了,你们这样做无非是想将我胡一网打尽,实在是用心险恶!”
那匈奴人继续给翻译。
李行之和南子慕对视一眼,互相心照不宣,看来可汗是以为自己被宋以理和他们联手坑了。
在这场谈论里洗白自己并没有意义,所以侯爷并不想解释。
“那可汗以为,自己是战胜国,来和我们天/朝谈条件的吗?”李行之沉声道,“本侯希望可汗能认清现在的情况,您不是可以在这嚷嚷的人。”
李行之面对外人时,气场还是很强的。比如现在侯爷并未还存有大几十万的兵力,然而表面上却把底气装的很足。
可汗沉吟了片刻,然后问:“那侯爷说说,你以为这事该如何解决?”
李行之笑意里带着点严肃:“首先,这次战争折了多少士兵和百姓,你们匈奴总得花钱赔吧?还有,既然中原人自诩为文雅人,那自然也不会逼你们签下什么霸王条约,所以——第二,我们依然会开放边境,贸易通商仍保持正常,这无论是于你们胡人还是对我们中原人,都不会有坏处。”
“而且你们要允许我们安设一个小官府,维护我们中原商队在你们那的权利。”侯爷顿了顿,又道:“第三,我们两国之间不能再开战,有效期是可汗在位期间。”
南子慕接道:“所以我们衷心地祝福您还有百年好活。”
匈奴人:……
他不太能把这两人的话逐字翻译过去,但好歹是把大致意思都做好了说明。
可汗听完思忖了片刻,若是天/朝现在狮子大开口,那他们作为瓮中之鳖,也没有可拒绝的余地。只是赔款和安驻一个小官府,其他一切照旧,李景开出的条件一点都不过分。
“你告诉他。”可汗对那匈奴人说,“我胡军队会马上撤离出中原,钱款不日本汗就会托使臣和朝贡一起送来。”
这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揭过去了,匈奴军队撤退后,侯爷有点头重脚轻。
凡人果然太渺小了,他在这短短的日子里,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场的生离死别,每场战役,次次侯爷都把自己和无数士兵的命压了上去。
没想到如今竟这般轻易就解决了。
南子慕勾住李行之的手指,轻声说:“我有点困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嗯。”李行之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突然就砸了下去,就这般在地上躺了个还挺安详的姿势。
“李行之!”南子慕蹲下去,摸了一把侯爷的鼻息,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发现他已经没气了。
山神不过愣了片刻,就反应了过来——李行之应该是回天上了,因为南子慕现在连他的魂魄都感知不到。
匈奴军已退。
南子慕并不着急回天上,如果这时候放出消息说未来的天子在军中暴毙,只怕又会引得人心惶惶。
山神思忖片刻,还是将侯爷的尸体藏了起来,然后将自己变做侯爷的样子,回到了京城。
回京的路上一大群老百姓在夹道相迎,有往南子慕所在的马车上砸鲜花和手绢的,还有几个朴实的老百姓想要往马车上丟瓜果,好在最后他们都被士兵们及时拦下了。
南子慕拿着铜镜照了半天,又去问红玉:“怎么样,像他吗?”
红玉看也没看顶着李行之脸的南子慕,只无奈道:“像,像死了。大人,这话一上午您都问过多少遍了?”
“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南子慕顿了顿,又问,“唔……我看起来憔悴吗?”
红玉:“十分憔悴,看起来跟快死了似的。”
南子慕满意道:“那就好。”
“李行之”一回朝,那些平日里看他不顺眼的大臣如今大都换上了一副虚与委蛇的面孔,围在李景身边巴巴地拍马屁。
不过李景看起来似乎很疲惫,他轻咳了几句后,同大臣们说:“本侯这次出征,受了不少的伤,只怕是要辜负了先皇的遗愿了。唔……六皇叔他能文能武,若是能坐上皇位,比本侯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南子慕也不知道六皇子行不行,但他从前似乎听李行之略略提过,说六皇子脑子聪敏,为人却敦厚,有野心,但做不来谋权篡位的事,所以一直还挺老实。
群臣当然不干:“不可阿侯爷,先皇遗诏上写的明明白白,是要传位于你。再说是您击退了匈奴,百姓也都信服于您,所以这皇位,实在是非您不可阿。”
南子慕掩住嘴巴,然后又猛咳了一阵,自然而然地呕出一口鲜血。
众人惶恐。
南子慕却不以为意:“你们看,本侯已经时日无多了,要不然怎么会将这锦绣河山拱手让人?六叔为人敦厚,本侯相信他可以胜任……咳咳……”
“本侯就养老去了,不当皇帝兴许还可以多活个几年。”
这回群臣没话说了,只能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侯爷回家养老,然后扶六皇子上位。
翌日黄昏。
南子慕伫立在侯爷府前,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程姚瑛已死,李行之和王大虎又都已经顺利渡劫,红玉有自己护着,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还有宋以理……宋以理已经被关进了景阳宫,明日就要上刑场去了。
至于宋以理的家室,南子慕没有多管,反正新皇上位,总容不得生过谋逆之心的人。
从前那些日子如同走马灯一般囫囵转过,再过几月,化雪融冰,这人间就又是崭新的一年了。
“南子慕,你还不回去,天帝找你呢,说想要见见孙子。”凤凰倏然落地,急促道。
南子慕一转身,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那张脸,他抱起刚和红玉去买完糖葫芦的小欢喜,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山神到天上的时候,李行之已经在大殿里等他了,南子慕冲他笑了笑,然后将欢喜放到了地上:“你突然倒地就死,吓死我了。”
天帝远远看着小孩就觉得欢喜,他露出慈眉善目的表情,俯下身子冲小欢喜招了招手:“来,到祖父这里来。”
南子慕轻轻一碰小欢喜的脑袋:“去吧,你看你爷爷那可怜见的,活这么大头一次抱孙子,咱们是好孩子,多挠你爷爷几下,好让他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诶,你真是。”天帝把欢喜抱进怀里玩,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看不够,他感慨道,“我要早知道有这么个孙子,早下去将你们父子俩接回来了,居然害的你们跟着景玄受了那么多苦。”
“马后炮。”山神总结。
天帝开始捏欢喜的圆脸,玩的不亦乐乎:“欢喜倒是不怎么像景玄小时候,不过随谁都好,反正总丑不到哪去。”
“哎呦我的乖孙阿,怎么越看越讨人喜欢,祖父带你去摘蟠桃吃好不好呀?”
……
欢喜被天帝烦得不行,连忙向他的阿父阿爹求救,然而南子慕和李行之只顾着自己谈情说爱,并没有闲功夫来搭理他。
天帝对南子慕说:“子慕阿,今个就让欢喜留在我这玩吧?”
不用照顾小孩,南子慕乐得自在,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欢喜:……
救命,他只想回家!
“那阿爹和阿父就先走了,你和祖父好好玩阿。”南子慕牵住李行之的手,往殿外走去。
小欢喜哭丧着脸,被天帝揉在怀里,无法挣扎。
路上两人徒经景玄的居所,南子慕有点印象,于是问他:“这是你住的地方?”
“嗯。”李行之眯起眼睛,回忆道,“当时我就是在这大殿门口,看见你的。”
那时我的小三足乌跑了出去,你脚下没留意,不小心踩住了它的脑袋,你惊愕地将它一把拎了起来。
我当时太年幼,看见此情此景,差点要哭出来。然后你偏头,对我抱歉地一笑,你问:“小孩儿,这只三足乌是你的?”
我点了点头,你说:“不好意思哈,我没看到。”
我的眼泪没能止住,你就跑过来安慰我说:“唉,小孩儿,别哭……一只三头乌算什么,改明儿你来我终南山,我带去你抓虾子玩。”
我说:“一言为定。”
你道:“咱们拉勾。”
南子慕轻轻勾住李行之的小指,然后在他的大拇指上盖了一下,笑的比天庭上空流动的晴天还要明朗:“咱们拉勾——小孩儿你要永远喜欢我。”
李行之很配合地在他的大拇指上也盖了一下:“一言为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