螓螓蹑手蹑脚进入母亲房间,担心惊吓到人,轻声喊着:「妈起来吃饭了,如果还想睡就睡,上班前我会叫妳。」
体谅从医院值完大夜班回家,疲累不堪的母亲,螓螓小心再小心地对待,尽量不给她造成困扰。
床上仅四十岁出头,却已然有几丝白发的女人,听到女儿的呼唤,翻过身来,微微睁开眼睛说:「现在几点了?」
「还早呢。」
螓螓将因为转身而松落的被角拉回母亲肩上,看着她眼角多出的鱼纹尾,心里暗自难受。
在样貌上,遗传了母亲的良好基因,她是那么地青春年少,母亲却提早出现老态,如果不是自己坚持支撑茶馆,母亲就无须日夜在医院加班操劳,顶让茶馆后将父亲欠的债务还清,没有负债压力,母亲应该会年轻个十几岁。
「起来好了,我有也点饿了。」
「妈先去梳洗,饭菜马上就好。」
母亲的工作常日夜颠倒,难免会忽略家务,螓螓一肩扛起,洗衣烧饭从来不需要母亲烦恼。
因此当母亲穿上轻便家居服来到厨房时,餐桌已摆放好四菜一汤。
「张大婶做生意越来越不老实,柳橙过熟了也敢卖,以后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螓螓夹了一块橙汁排骨放在母亲碗里。
「太甜了对不对,哼,亏我们家跟她买了这么多年的水果。」
母亲不置可否,小口咀嚼着,即便这道菜确实走了味,也没影响吃饭的心情。
女儿做的饭菜无论如何都美味可口。
「妈我跟妳说,我上辈子是有钱家的女儿呢,舅舅是不高兴就开枪打人的军阀,而是北洋之虎段祺瑞,生日的时候,跟孙科、张学良、卢小嘉齐名的民国四公子,段祺瑞的大儿子段宏业送了我一把德国毛瑟手枪当做生日礼物,附带一千发子弹。」
见母亲没反应,螓螓用手比了一个七字,好像握着那把枪。
碰碰碰……
「一千发耶,打到我手软都打不完,那时候我才十二岁,一把枪又好几公斤重,拿着枪要去打谁,不愧是军阀,最不缺的就是枪炮,普通人怎么会想到送武器给小女孩。」
前辈子只是徒增困扰,收了也不知道用在何处的礼物,今生却觉得这礼物屌炸天了,希望能有个一把,过过射击的瘾。
「我还有两个闺密喔,她们来头可大着呢,一个是三国赵子龙的直系子孙,另一个是孙文幕后金主的独生女,我们在培华女中是同班同学,感情好到不能再好。」
因为经营茶馆,分担家务,螓螓没有亲密、无话不说的女性朋友。
常听到人家说,前世的遗憾,留到今生来弥补。
她刚好相反,这辈子所有的不足,上辈子她样样不缺。
反倒像是以前得到太多,现在被索讨回去。
螓螓倒是不在乎,贪得无厌总是会遭到天谴的,她愿意全偿还,只要留下她此生的父亲,上辈子她也只有一个爹,又没有多得到两份以上的父爱,或是抢了谁的亲人,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妳没乱开枪到处欺负人吧?」
「哪能啊,那时候我可是一朵欠人捶的圣母白莲花,柔柔弱弱,伤春悲秋的,活脱一个黛玉妹妹,踩死一只蚂蚁都得哭上好几天。」
其实没她自己说的那么糟糕,看见段二少遇到麻烦,前世的她不就挺身而出维护自家人了吗?虽然有点自不量力,至少没有躲在一旁哭哭啼啼,只会说对不起,依靠别人而活。
「妈,妳真相信我记得上辈子的事啊?」
纵然这些年她以实际行动,兼顾学业与事业得到母亲信任,没做过一件出格举动的女儿,一天突然将前世今生,这种丝毫没有科学根据,怪力乱神的荒唐事挂在嘴边,母亲居然很快接受了。
到底该说是她做人成功,还是母亲异于常人?
「任何人在医院工作久了,不管什么事都见怪不怪,我们医院有病人死了,医生宣告死亡,搁在冰柜三天又活过来,听过在手术台上被全身麻醉,医生准备下刀那一刻,病人坐起来说不开了,自个走下手术台,健步如飞跑医院,再也没回来过,闹鬼更是稀松平常,上回急诊室还送来一个自称被外星人绑架的男人,大家以为是疯子,结果国安单位派专家来把人接走,医务长还警告我们不准对外声张。」
喝了一口萝卜炖小排:「汤很鲜,肉嫩而不老,花了不少时间熬吧,下次别做了,煮一次得大一锅,咱们家就两口人喝不完浪费。」
「只有我们母女俩才更应该吃好一点,剩下的我带去茶馆给员工加餐。」
整天吃医院食堂的伙食,两母女偶尔在家里和和乐乐吃一顿,奢侈一点无所谓,母亲实在太瘦了。
「说到哪了,对了,妳有个军阀舅舅。」
不想在这种小事与女儿有争执,螓螓母亲将话题转回女儿口中的前世。
「信啊,为什么不信,首先妳不会骗我,再来我对自己生的女儿有很大的信心,不会被男人的三言两语傻呼呼拐走。」
「这可不定,妈你没看过我那个前夫表哥,他帅到令人发指,又超会说甜言蜜语,骗死人不偿命。武林高手用真气一掌能震碎对手的五脏六腑,他的帅气不催自生,一掌推出,所向披妞,贞节牌坊倒一地。」
螓螓放下筷子出掌在半空比划一通,逗得母亲直笑。
「那我一定要见识一下,下个月我休假的时候,妳约妳的前夫表哥来家里吃个饭,我得看看是长得多俊,让我这个对男人无感的宝贝女儿动了凡心。」
「不好吧,才见过两次面就让他到家里来吃饭,这样显得我太随便了。」
玩笑归玩笑,男女之间该保持的距离,螓螓向来有分寸。
「上辈子又是表兄妹又是夫妻的,熟过头了好吗?」
「一码归一码,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我们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人会让妳提早结束茶馆的生意,专程款待他一个人。」
知女莫若母,她家的螓螓是个小财奴,不会轻易地跟钱过不去。
「我也很挣扎啊,从我们认出彼此那一刻,脑子就不听使唤,前辈子的记忆像是可乐气泡,噗噗噗地冒出头,有股压不住冲动,想从他口中知道更多的往事。」
螓螓拉开椅子,走到母亲背后搂着最亲的亲人,将下巴靠在母亲肩头上。
「妈,上辈子我嫁给了表哥,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背叛他,这就算了,我居然完全不记得这件事,连奸夫的脸也忘了,连跟谁通奸都不知道,就背着一个天大的罪名,妳说我是不是比窦娥还冤?」
说着,脸被母亲反手拍了一下:「乱说话,我生养的女儿不会干那种事。」
母亲无条件捍卫自己女儿。
「可是上辈子我是别人生的。」
螓螓的嘴天生的贫,习惯性回嘴。
脸打不疼,母亲改掐她的大腿,疼得她松手逃跑。
「我怀的肯定是好种。」
赤裸裸地偏袒。
然后把螓螓叫到身边,像是幼儿那样抱着她:「这世上有多人少能够记得前辈子的事,老天爷将前尘往事还给妳,肯定有祂的用意,不要太执着,或许妳不是忘了,而是刻意不去记得那些不愉快,让妳痛苦、后悔的人与事,逝者已逝,妳要珍惜的是眼前与现在,知道吗?」
苦口婆心的劝解。
「但是前夫表哥说,那个人一定会来找我的,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从没有变过。」
项东在螓螓面前,不容质疑的口吻做出预言。
「到时候再说,有妈在,谁都不能勉强妳做不想做的事,我也不会让妳做出懊悔终生的错事。」
为母则强,螓螓感觉得到,母亲话里的坚决。
「坐下吃饭,好好跟我说一遍妳上辈子的事,我也想知道自己女儿前世是怎么样子的一个人。」
就这样两人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直到医院来电话紧急传呼。
「这时间路塞,我载妳去。」
为了往来学校与茶馆间方便,考取驾照后,螓螓买了一辆二手的电瓶车,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医院里病菌多,没事别往那跑。」
母亲断然拒绝,永远把她当孩子。
送母亲出门,整理完家务,打开电视享受难得悠闲时光。
今天没课,茶馆有人看照着,无事一身轻,待会儿她要泡个热水澡,早早上床睡觉,睡觉皇帝大,前世的情债,今生的钱债通通抛在一旁,留到睡醒再说。
但命运之神老是跟她唱反调,她也接到一通电话,讨债的人跑到茶馆大闹,员工请她回去处理。
用力拍拍脸颊,提起精神去解决烂摊子。
以最快速度赶到,依过去的经验,在翻脸之前,那些混子会霸占店哗,大声嚷嚷店家欠钱的事,顾客跑光,做不成生意后才会乖乖听话。
在门外做了几次深呼吸,调适好心情,反复告诉自己无论怎么被调戏吃豆腐都不能动气,绝不能落入他们的陷阱里。
完成心理建设,正要进去,门却自个开了。
确实有人从茶馆出来,却不是惊慌而逃的客人。
染发纹身,满脸横肉的流氓混子排成一个直列,趴在地上,整齐划一爬出茶馆。
队伍最后头,有一个身量不高,大约一米七出头,年约三十岁的男人。
男人尖嘴猴腮模样有些猥琐,却有着一双会笑,但是那种看着人,会让人发毛觉得冷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奸险,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一、二、一、二,给我认真的爬,谁给我同手同脚,别怪我心狠手辣。」
像是带兵似地喊着口号,每个混子的脸上全是惊恐和泪水,被当成畜生对待,却没人有勇气反抗。
错愕中,猥琐男小跑步来到螓螓面前。
「立正。」
自说自话地,靠拢擦得油亮的皮鞋,并腿声清脆地响起,展现受到军事训练的素质。
「副官巴大得见过夫人。」
收起轻挑与恶意后,男人看上去没那么猥琐,取而代之的是军人才有的英气。
叫做巴大得的男人直挺挺行着军礼,感动且殷切地望着螓螓,等着她回应。
灵光一闪,两世的记忆交迭。
「哈巴儿是你。」
一生没哭过几次的螓螓,最近哭了又哭,哭后又笑,感情根本不受控。
「不就是我,二少和夫人最忠诚的哈巴儿来向夫人报到。」
忘记谁也不会忘记帮她开了一辈子的车,那个原来跟着段大少,被段二少要到身边的驾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