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吹多了冷风,东方溯弯腰咳嗽起来,咳到剧烈处面色涨红如朱砂,瞧着甚是吓人。
张进赶紧上关了窗子,将他扶到椅中抚背顺气,良久,东方溯终是止住了咳嗽,靠在椅中不住喘气,额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张进沏了盏热茶给他,不放心地道:“陛下,要不要传纪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朕没事。”虽说歇了一会儿,可东方溯气息还是有些不匀。
“可是……”
“好了,朕都说没事,哪来那么多可是。”东方溯不耐烦地打断张进,他接过茶盏喝着,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令茶水洒了一些在手上。
张进虽然担心,但东方溯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再多说,他心里明白,陛下是怕贵妃担心,每次承德殿一传太医,最紧张的人就是贵妃,每次都是彻夜陪在陛下身边。
东方溯喝过茶后,道:“予恒最近怎么样了?”
“大殿下每日忙着自己的差事,除此之外就是去长信殿和漪兰殿请安。”说着,张进想起一事,“对了,初十那日还去了静芳斋?”
“静芳斋?”东方溯有些惊讶。
“是。八月初十是太后寿辰,大殿下和太子都去了,太后留他们用午膳,不过太子有事,没用膳就回来了。”
东方溯抚一抚额,“朕这阵子忙着攻伐西楚的事情,都忘了母后生辰,明日一早,你去内库房挑几样合适的寿礼,代朕送去。”
张进笑道:“陛下放心,贵妃娘娘已经代您送去了,一对白玉如意,一架紫檀屏风还有一套和田籽玉首饰,都是太后喜欢的。”
“她倒是有心。”说起慕千雪时,东方溯神情异常温柔。
张进笑道:“贵妃娘娘一向有心,尤其是对陛下,陛下和贵妃真当是一对神仙眷侣,宫里宫外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东方溯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嘴皮子倒是耍得越来越利落了。”
张进连忙道:“奴才说得都是实话,没半点虚假,前几日奴才肃王爷进宫的时候,奴才还听他说起呢。”
“行了,把你那嘴皮子功夫收一收,别在朕面前耍宝了。”话虽如此,东方溯还掷了一个玉扳指给他,显然张进刚才那番话,很合他心意。
张进捧着扳指正要谢恩,外面传来宫人尖细的声音,“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东方溯甚是意外,刚才还说起,这一转眼就来了真是巧得很,他朝张进努一努嘴,后者会意,快步上前开了殿门,将陈太后请入殿中。
“见过母后。”东方溯起身行了一礼,待得重新落座后,他疑惑地道:“母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外面天寒,万一受凉可怎么是好。”
陈太后拢一拢袖子,微笑道:“哀家原本傍晚就想过来的,怕扰了皇帝处理国事,便没打扰,刚才见雨停,就让冯川扶着哀家出来走走,经过承德殿时,见里面灯火还亮着,猜着皇帝没睡,便进来看看。”她看了一眼桌案上摞得整整齐齐的奏折道:“都批阅过了?”
“是。”东方溯简单应了一声,道:“母后刚才说傍晚就想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一些事情。”陈太后接过张进递来的茶,揭开盏盖拨一拨浮在上面的茶沫子,“前日是哀家生辰,予恒和予怀有心,来给哀家祝寿。”
东方溯拱手道:“儿子这阵子朝事繁忙,忘了母后生辰,还请母后恕罪。”
陈太后微笑道:“哀家明白,所以也没让人知会你,就怕扰了你。”顿一顿,她又道:“予恒留下来用膳时,与哀家说起攻伐西楚的事,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出征?”
“九月下旬。”东方溯话音刚落,陈太后又问道:“人都选好了?”
“已经选得七七八八了,老九领兵,张相为军师,随同出征。”
陈太后颔首道:“有他们两个领兵,再加上火枪火炮,攻下应天应该不是难事。”说着,她眸光一抬,落在东方溯身上,“皇帝一向睿智,可有猜到哀家接下来要说的话?”
东方溯不动声色地道:“和予恒有关?”
“不错,予恒很想出征,希望哀家帮着讲讲情,请皇帝给他一次机会。”
“不行。”东方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陈太后的话,后者对此并不意外,“你担心予恒有事?”
东方溯反问道:“难怪母后不担心吗?”
“他是哀家的亲孙子,岂有不担心之理,更何况刚刚出过予瑾那事……”提到予瑾,陈太后连连叹气,伤心之意不言而表。
半晌,陈太后抹一抹眼角的泪,道:“哀家原先也与皇帝一样,坚决反对,但细细听了予恒的话后,哀家觉得应该成全。”
东方溯淡然道:“所以母后今夜是来做说客的?”
陈太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回忆起了往事,“哀家记得,你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哀家也是提心吊胆,整日吃不下睡不着,等你回来的时候,整整瘦了一大圈;那会儿哀家最害怕的就是先帝让你出征,可后来哀家渐渐想明白了,你不可能一辈子活在哀家的庇护之下,早晚有一天,需要自己去走出一条路来,既然这样,何不早一点走,至少哀家还能看顾些许,皇帝你说对不对?”
东方溯垂目道:“母后所言极是,但予恒与儿子当年不同。”
“有何不同?”
“当年卫氏母子把持朝政,专横独行,咱们母子无依无靠,只能以身犯险,现在内政安宁,至于外政,朕有生之年,一定会替予恒和予怀平定天下,四海归一,无需他们去犯险。”
“皇帝可以保证今后十年、几十年,一直内外安宁吗?”陈太后的容颜在氤氲升起的茶雾中有些模糊,“不能,与其到时候让他们手忙脚乱地去应对,不如早一些历练起来,有老九和张相护着,当不会有事。”
东方溯漠然不语,他知道陈太后的话有理,但还是不打算让予恒出征。
陈太后看出他的心思,长长叹了口气,“哀家知道,皇帝是为了予恒好,但皇帝想过没有,这真是予恒想要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