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端着熬好的药,范明在门外唤了一声,而后静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另一手中拿着的,是暗十一从潮汐阁送来的,顾清的衣衫。

“主子,药好了。”

看一眼依旧蹲跪在床侧的墨楚卿,范明将药放去了床边的小几上。

“十一送来了侧妃的衣裙,老奴这便去端热水来,您给侧妃擦擦血迹,换了身上的衣服吧。”

话落,看着依旧动也不动的墨楚卿,范明嘴巴复又张了张,终是不再说什么,默默叹口气重又出了去。

片刻后,范明将干净的热水和帕子送了来,在床侧蹲跪了近一整夜的墨楚卿这才动了。

他极为小心和珍视的将顾清从满是血迹的床上抱起,而后在范明换好了新的床褥后,复又小心将顾清放去了床榻上。

添了炉中炭火,看了看正拿着温软的帕子,小心翼翼给顾清擦着脸的墨楚卿,范明神色复杂,默默退出房间,关好房门。

天色已然开始转白,深冬大雪后的天气寒冷刺骨。

范明再叹口气,看着眼前自己呼出的白雾,转身朝厨房的方向而去,着人给墨楚卿和顾清做吃食。

主子的孩子没了,知晓主子情况的他无比清楚,那个孩子有多么难得。

然而,孩子没了。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般。

他打断了主子欲要放过顾清的话,他跪去了地上求主子杀了顾清。

那时,他只是担心轻冉小姐的安危,担心主子以及冥殿众人的安危,所以才狠心求主子杀了顾清。

可是他没想到,顾清与主子不光有了夫妻之实,还已经怀了身孕。

几日前在无忧宫,他听到了主子同暗三说想要解除婚约的话,于是,他以轻冉小姐伤势在身为由,求主子晚些时候解除婚约。

私心里,除了怜惜轻冉小姐之外,他是想要争取些时间,寻人来劝说主子。

所以,他趁着除夕宫宴时,将事情告诉了九公子。

只是,九公子如他早就预料到的那般,并没能劝了主子改变主意。

不过没关系,从一开始,他真正想要告诉的人就不是九公子,而是轻冉小姐的祖父——穆老先生。

穆老先生,穆府和穆氏书院的当家人,身经两朝,在天下学子和众多高官大儒中,皆有一定声望,地位高崇。

当初主子与轻冉小姐的亲事,便是夫人生前和穆老先生定的。

穆老先生不光与夫人相识,同时亦是主子的师父——玄冥大师的好友。

为何他要百般劝阻主子不要同轻冉小姐解除婚约?

除了因为他知晓轻冉小姐对主子的情意,疼惜轻冉小姐外,还因为穆府能给主子太多的助力。

虽然他不明白,当初穆老先生为何会在知晓夫人与主子真正身份的情况下,还同意定了婚约。

但不管为何,婚约总是定了。

而,穆老先生以及穆府这些年来虽没有给主子什么帮助,但却同意轻冉小姐做了公主伴读,入宫探查夫人惨死的真相。

只这一点便不难看出,等日后时机恰当了,穆府定会助主子报了血仇,登上皇位。

但是,若主子与轻冉小姐的婚约解除了,那……

还有,他想不明白,主子喜欢顾清,同他与轻冉小姐的婚约并不冲突。

不说现在如何,就算是以后,轻冉小姐是一国之母,主子大可封了顾清为妃,那也是极尊贵的身份了,可为何主子就一定要为了顾清,不惜失去穆府的助力,也要解除婚约呢?

范明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

但墨楚卿却是再明白不过。

只因为,墨楚卿不喜轻冉,他亦清楚的记得顾清说过,说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有另一个女人,没有办法接受三妻四妾,一点也不能接受。

所以,墨楚卿才想要解除了婚约之后,再同顾清表明心意。

只是,每个人都想到了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日这般。

曾雅茹的墓被掘,不早也不晚,就在墨楚卿生辰前一夜。

在顾清与墨楚卿温情相处了一段时间,对墨楚卿的爱已经深入骨髓,完全不能像以前那般藏在心底的时候。

若是没有那几日的温情甜蜜,便不会有顾清缝制衣衫,不会有墨楚卿夜宿潮汐阁。

进而,便不会有街市之行,不会有暗三特意去布置烟火燃放的地方;池环便不会嫉妒眼红到铤而走险送来加了毒的点心。若是没有那几日的温情甜蜜,在墨楚卿冷漠疏离的对待顾清后,顾清许会同样冷漠的对待他,许会冷言几句,但不会那般失常,不会那么卑微的通宵缝制香囊,只为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救和墨楚卿的

感情。

如此,顾清便不会在衣柜中睡着,不会有暗三去收拾烟火的事情发生,不会有二丫中毒,亦不会有苏乔进了无人看守的无忧阁。

那么,后面的一切事情都将不会发生。

顾清不会发现穆云夕便是轻冉,不会心痛心伤到想要以命换命去救苏乔和二丫。

她便不会受伤,肚腹中的孩子便不会将将一月就彻底从世上消失。

若是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待顾清发现自己怀了身孕,那么她和墨楚卿,以及他们的孩子将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但,事情往往就是那般,没有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所有看似巧合的事情拼凑在一起,便成了注定,便成了顾清和墨楚卿两人的命运,以及与他们相关的所有人的命运。

寝房中,墨楚卿已然小心翼翼的替顾清擦拭掉了身上的血迹,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此刻,他坐在床侧,依旧赤红的凤眸饱含着温柔的痛意,注视着床榻上的人。

他一手轻扶起顾清纤细的双肩,一手端着药碗,如同除夕那晚顾清照顾他一般,一口一口将黑浓苦涩的药汁渡如顾清口中。

不远处,屏风旁。

紫色面料的香囊,静静躺在地上。

上面绣着的九尾白狐,沾染了顾清的血,亦如突然出现在顾清脑海中的画面那般——满身血迹,偏却一双黝黑的狐目盛满深情和不甘。此刻,那双狐目静静看着床侧的墨楚卿,以及一动不动,身心俱伤的顾清。